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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你到底明不明白(No.145— No.149)

“也觉得有点儿愧疚。”

半晌才又补上一句。

No.147

陈雪君早就有文身。

人心里有了爱,无论深浅,都会特别勇敢。陈雪君的勇敢都用在了文身上。

她的第一个文身是一个“张”,那是她那时候男朋友的姓氏;后来又变成了“郑”,这是另一个男朋友。

用余淮的话来说:“她早晚在自己身上文出来一篇《百家姓》。”

闲下来的时候两个人也会好好聊天。陈雪君是一个口无遮拦的姑娘,不同于β的嘴毒和机智,陈雪君的口无遮拦带着一种十四五岁也早就应该泯灭的天真,比如她坚定地认为,自己会早恋,是因为她缺少父爱。

她会在余淮无法忍受她桌子的一团糟而帮忙出手整理了一下卷子时,毫无预兆地说,余淮,你要是我爸就好了。

如果我是一脑袋麻辣烫,那谁能告诉我,陈雪君这姑娘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和路雪吗?!

然而余淮眼中的陈雪君,不仅仅是林杨眼中那个会举着指甲油对老师说“不信你闻闻”的那个单纯缺心眼儿的女生。

就在余淮妈妈冲进学校的前一天下午,余淮也正在为自己的月考成绩烦心。没有谁对命运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眼中的余淮再聪明强大,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考不好了就会怀疑自我的少年。

我们并不真的认识自己。那张最熟悉的、名叫自我的脸孔,都是这个名叫世界的镜子反射回来的影像。

这时候,余淮看着拿到卷子就翻了个面当成桌布垫着试用指甲油的陈雪君,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羡慕。他第一次主动和这个女生说话,问她为什么一直那么无忧无虑。

陈雪君不是能讲出大道理的人,甚至可能连余淮在烦恼什么都没察觉。她很诚实地说,我没有无忧无虑。

看到爸爸像孙子一样陪着县委书记进洗浴中心的时候也会恶心;被男朋友甩的时候也会难过;给同桌买了那么多卡和本子后对方还是和其他女生联合起来骂她不要脸时,也会气得手脚冰凉。

她放了学背着书包在校门口游荡,上学的时候抱着书包和文具盒在教室里游荡。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桌。她搬来搬去,自己也累了。

我做错了什么?陈雪君眨巴着大眼睛问余淮。

余淮哪里懂得女生之间的那些龃龉,他甚至都没有林杨这个二愣子看得明白。

那一刻他恐怕早就忘记了自己不尽如人意的月考试卷,开始仔仔细细思考自己之前一直不屑于正视的问题,那就是,女生为什么讨厌陈雪君?如果因为她不好好学习的话,那这些女生当中不是也有好多人考试垫底?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我严重觉得以余淮野猴子一样的原始思维,实在不可能得到任何结果。

他果然也没想明白,于是一梗脖子:“我觉得你也没有错。”

陈雪君眼睛亮,很认真地点头:“我也觉得。我就是没有错。”

话音未落,女孩子的眼睛又默默黯淡下去。

“可是,我不想再抱着东西到处换座位了。就像没人要的野狗,特丢脸。”

我想,我能猜到余淮的回答是什么。

“那我们就一直坐同桌吧。”

No.148

余淮妈妈的雷霆之怒顷刻就有了成效。焦头烂额的班主任回到班级就打断了自习课,在所有人兴致盎然的目光之下,陈雪君抱着东西站起身,穿过教室,坐到了讲台边上的单桌上。

那个新设立的单独座位,像是这个班级的耻辱柱。

她再也不需要同桌了,这个单独的座位,比第一排还要靠前,为了不阻挡别人的视线,设置得格外偏,就在教室左侧上方悬空的大电视机下面,偏得压根儿看不到黑板。

也许班主任也觉得陈雪君再也不需要看黑板了吧。

陈雪君抱着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刚走了一步就不知怎么绊了一跤,所有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余淮不知所措地起身帮她捡,刚一弯腰就听到后门的一声不满的咳嗽,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妈妈,一脸痛心。

No.149

那之后陈雪君再也没有和余淮讲过一句话,也没有和那个班级的任何一个人讲过任何一句话。五月份,中考之前,全市所有初中生都参加了纯属走形式的会考。会考结束后,大家就能领到初中毕业证了——陈雪君在那之后就消失了。

“我觉得她不是怪罪你。不和你说话可能真的只是怕给你惹麻烦。”

“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很丢脸吗?”余淮小麦色的脸庞微微泛红,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气愤。

毕竟是十几岁的男孩第一次说出口的承诺,不管那个承诺背后究竟连接的是友情、爱情还是仅仅一点点交情,第二天就被现实狠狠甩了一巴掌,主导的人还是自己的妈妈。

余淮不是会跟自己妈妈吵翻天的人,顶多就是脸色陰沉地听着长辈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不去。他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证明那些杞人忧天都是错的,可是联赛取消了,没考上尖子班。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余淮的时候,烈日下的报到大会,他听着那位大腹便便的男家长打电话,露出一脸别扭又不屑的表情。

那是胸口郁结的一口气吧,我不知道现在他究竟出完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一定会在家长会后和张平提让你换座位?”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余淮斜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唠叨,所以一直跟她说我同桌是个男生,反正你的名字也分不出男女。家长会她一看到就会知道我撒谎,她从来都是绷不住的,肯定马上就会去找张平。”

怪不得他斜我一眼,这的确都属于基本推理。

“昨天晚上,你和你妈吵架了?”

“没有。”

“那你干吗把头剪成这样?丑死了。”

“心里不爽,我乐意。”

“那你一上午陰陽怪气又是怎么回事啊?”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我哪儿陰陽怪气了?我上午都没说过话。”

“喘的气儿都是陰陽同体的!”

余淮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那……那你是怪我到处打听,让你没面子了?”

“这是我和林杨之间的恩怨,你靠边站。”

我想了想,林杨那个样子,应该挺扛揍的,所以不用太担心。

余淮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就翻开卷边儿的可怜的物理练习册,埋头做了下去。我默默地在一边观察着,他第一道选择题就用了排除法,把几个选项一一往题目中代入,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好像半个小时前他就一直在做物理题,从没间断过,从没讲过一个关于承诺一直坐同桌却没能成真的故事。

“真不知道你操哪门子心,唉。”

他头也不抬地抱怨了一句,继续去做下一道题。

我听着他的中性笔在纸面上划出的声响,真正想问的话始终堵在嗓子眼,然后一寸寸地沿着喉咙滑下去。

他说,他不知道我操哪门子心。

我问再多问题,知道再多不该知道的过往,不过就是想要弄清楚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我知道我为什么想要坐在你身旁。

可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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