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顺天府,五城兵马司抓人更加简单,甚至不需要经过上头管事的巡城御史乃至于其他头头脑脑,直接把人拿下就成。就好比此时三四个人被几个军汉黑布罩头塞上了一辆连围子都没有的光架子骡车,旋即呼啸而去时,勾阑胡同中那些迎门揽客的大茶壶和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每个人都是挂着习以为常的笑容。毕竟,这管着勾阑胡同的东城兵马司三天两头就会来上这么一招,但哪些人惹得哪些人惹不得却分得清楚,不虞惊扰了真正的贵客。
于是,当五花大绑的安仁被扔进泛着霉臭气息的阴暗地牢时,曾经在底层经历过无数悲惨日子的他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嘴里那团破布被人一拿掉,他就声嘶力竭地叫道:“等等,你们等等!你们要什么我都答应,只要放我出去!”
“要什么你都答应?”领队的那个彪形大汉大手一挥,底下的军汉立时全都退出了屋子,他就这么在安仁面前蹲下身来,昏暗的灯光正好照在他那似笑非笑的脸上,使他那张脸越显得狰狞。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嗤笑道,“别拿那些话糊弄我,我知道你是举人,也知道你是侯府的女婿,既然做了这一票,就不怕你玩花招!”
“我知道尊驾敢拿我,想来必有凭借。”安仁的脑袋迅速转动着,须臾就已经找到了那条唯一的路,“只不过,尊驾不妨好好想一想,我这个人自然微不足道,可却关乎阳宁侯的脸面,万一他起怒来,你可扛得下他的报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是阳宁侯还远远没到过气的地步?只要今天尊驾能放过我,我安仁必有厚报!”
那彪形大汉嘿嘿一笑,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是不紧不慢地说:“你是外姓人,又是没根没基的,拿得出什么值钱东西?”
“纹银千两!”安仁咬牙切齿吐出了这四个字,见那大汉悚然动容,他知道自己这个数目应该是打动了人,于是便趁热打铁地说道,“想来更多的话,你也会怀疑我是不是拿得出来,这个数目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要是尊驾觉得不够,我也无话可说!”
见安仁闭上眼睛,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光棍模样,那大汉眯缝着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精光,旋即哼了一声:“一千两?只要我今晚上按照律例把你一打一送,上头许我的前程何至于就这个数目?你别拿阳宁侯来吓我,告诉你,老子不是吓大的!来人!”
随着他这一声大喝,外头两个军汉便窜了进来,左右一站叉手应道:“总爷有何吩咐?”
“准备好车,立时送巡城御史巴大人。”说完这话,他又慢吞吞补充了一句,“巴大人刚刚纳了头一房小妾,想来也没工夫亲自过来审问。他这人最看不得有功名的人败坏风纪,大约直接就会撂下一个字——打!啧啧,也不知道这么个细皮嫩肉的,经不经得起二十大板。”
此话一出,当安仁看到那两个军汉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个破布团,他立时头皮一炸,知道要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今天就真的栽在了这儿。于是,在那千钧一之际,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住手,我是新营杨提督的兄长,你们要是敢胡来,不管你们跑到天涯海角都死定了!”
这一声果然吓住了那两个军汉,就连那彪形大汉也是呆若木鸡。但下一刻,大汉就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脚把人揣在地上,随即提着安仁的领子,正要大喝的时候却先回头,把两个军汉都赶了出去,随即才回过头来看着安仁,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我是杨提督的哥哥!”安仁抬起头来,竭力露出傲然自信的表情。他对着镜子曾经练过这一幕无数次,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在这样的小人物面前说出来,而不是他想象中的大场面,即便如此,只要错过这个机会,他也许就没有未来了,因此他不得不豁出去赌一赌。
果然和他的预想差不多,那个彪形大汉仿佛是投鼠忌器似的,不但放开了他的衣领,而且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突然手腕一翻亮出一柄匕,竟是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此时此刻,安仁心中大定,神态自如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随即就露出了讥诮的表情。
“贪心不足蛇吞象,尊驾若是满意那一千两纹银的谢礼,那就没有现在的麻烦了。”
“你不要糊弄人!天下人都知道杨提督是独子,怎么会冒出来你这么个哥哥?”
“天下人不知道,不代表就没有人不知道。”安仁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镇定了一下激荡的心情,“父亲当年人在宣府时就先有了我,后来蒙冤贬谪,我便流落到了肃州,我身上还有父亲当年的信物!要是我有事,转眼间就会有传闻说……”
“转眼间就会有传闻说什么?”
这狭小的地方突然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安仁顿时一下子愣住了。抬头一看,他就现了那个身披大氅缓缓走下台阶的人。那人身量极高,身材却并不十分魁梧,但随着渐渐走近,一股说不出的逼迫感迎面而来,他甚至觉得喉咙口仿佛噎住了似的。直到那人终于走到了昏暗的灯光下,他才看清了对方的模样,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