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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四)

路(三)

如果千里之外的朱元璋能知道朱棣现在的想法,他一定会和儿子一样感到非常委屈。皇家威严让父子之间无法好好沟通,裂痕一旦出现,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大。洪武十五年震北军在草原上势如破竹,曹振率水师横扫日本,接二连三的胜利让朱元璋和朝中大臣们对新式军队的信心膨胀到极点,所以根本没考虑到震北军现实所面临的困难。今春调常茂西去大同更无半点儿恶意,当年拆分震北军是为了分散武安国的势力,如今这种调动却是为了加大帝王家对军队的掌握。按朱元璋现在的想法,现在每从朱棣的震北军中分出一股力量出来,这股力量都可以成长为一支新式军队的主力,并且这个主力最好是掌控在自家子侄的手中。大明朝的军事力量也基本是这样划分,在几只最具战斗力的队伍中,水师的最高统帅是太子朱标,安东军归汤和指挥,名义上的主帅却是宁王。西南新军主帅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驻扎在大同一带和蒙古人隔河对峙的威北军实力稍弱,主帅冯胜自从去年贸然出击葬送了李陵和麾下半数人马后,一直负疚于心,多次上本请辞,常茂及其所率的精锐一到,威北军的指挥权自然会交到他手里。这个看似鲁莽的将军常茂接替冯胜掌管威北军是朱元璋考虑多时的一步举措,对于冯胜来说,把军队交给他自己的女婿,表现了皇家对他以往功劳的最大肯定,他必然毫无怨言。而常茂的另一个身份和沐英一样,也是朱元璋的义子,由他执掌军队,朱元璋最放心不过。

战功赫赫的太子居中,诸子侄率军拱卫于外,大明朝江山万万年。自从李善长老去之后,朱元璋也开始慢慢考虑起自己百年之后的安排。原来朱元璋还有些担心太子性格过于软弱,可是经过近几年的外出磨炼,朱标的性格中明显体现了朱元璋自己那遇事机智决断的优点,虽然还和他母亲一样有些善心泛滥,但朱元璋并不认为太子的仁慈是个致命缺点,朱元璋认为和自己打天下时不同,太平时期治理天下偶尔需要些慈悲心,经历去年日本一战,太子朱标在文臣和武将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可以预见,他将是一个合格的帝王。朱元璋仔细规划着朱家王朝的未来,如画江山前,没有人比他凝望的时间更多。徐达老了,冯胜老了,常胜将军傅有德也老到只能在指挥学院中发挥余温,将来是孩子们的天下,自己必须提前为他们布好这个局。文臣方面,武安国没有野心,也没有军权,按李善长的建议,是留下辅佐太子的不二人选,有了他,至少大明朝的国库不会出现入不敷出的窘态。北平的郭璞也是一个不错的资政之才,为官多年,经验丰富,是将来打理吏部的最佳选择,只可惜他和武安国关系太近了,自己还需要花点儿时间让他们疏远。海事司大臣朱江岩是个智士,还出身于太子一系,可以入选礼部或继续主管海事司,平衡朝中权力划分…。武将方面,天下之精锐全部掌握在自己的子侄手中,可以肯定的是,在自己有生之年就能看到大漠南北并入大明版图,盛唐之世朝廷实力不过如此。水路陆路并力发展,自己朱家的江山的规模肯定要超过以前任何一朝。无论世界有多大,中华注定是世界的中央,要接受四夷来朝。这不但是他朱元璋的梦,也是历朝历代帝王的梦。

“万岁,平辽侯他们来了”。秉笔太监王公公在御书房外低声通禀。

“让他们进来,叫御膳房准备今天的晚饭给送过来,今晚下午朕和他们有要事商量,叫闲杂人等没事别来打扰朕”!朱元璋头也不回地吩咐,眼前的如画江山好似一盘棋局,他要把每个子放到恰当位置,任一个子不能脱离掌控。

大学士邵质、吴伯宗、费震和平辽侯武安国通报后鱼贯而入,叩拜之后,各自找个合适的位置站好,朱元璋吩咐太监搬过几把椅子,众臣子照例走一遍推谢的过场,等皇帝再三赐座后贴着椅子坐了半个边。

“朕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几件涉及到番邦来朝的事,朕想听听你们的主意,怎样做才能不失天朝威严,又不让外人说咱们天朝大国仗势欺人,关键一点,要占据主动,防着将来大家翻脸。这两个小国都不是什么善类,咱们现在前方和蒙古人正打得激烈,不能树敌过多,先放他们一马,有些帐往后压一压,等大家都有时间时再一点点儿算”。众人落座之后,朱元璋把下午的议题摆了出来。

受了武安国的影响,朱元璋现在每当议事前,总喜欢把议事要达到的目标说清楚,免得大臣们说话词不达意。在朝堂上这样试过几次,效果还不错。所以在御书房决策时,朱元璋基本就采用了这种谈话方式。为了让几个大学士更清楚当前情况,朱元璋特地吩咐人把最近的几个奏折和番邦来信取了来,一字排开在桌面上。那是河中地区帖木儿的称臣信,日本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保证书,还有郭璞和曹振等人的建议。

自从内阁中逐退了王本等人,众学士知道皇上做事唯利,不愿意受一些礼义上约束,所以也不再提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内阁议定某事的处理意见后,自有臣子能找出一个符合春秋大义的理由。况且现在是在御书房,不是朝堂之上,更不用避讳什么是否违背圣人之道。国家利益面前,根本没有道义公理可言。众人一一将桌子上的奏折、文案以及辅助资料翻阅了一遍,各自心中有了计较。

“万岁”,文渊阁大学士吴伯宗拱手施礼,欠着身子率先说出了自己对日本请求大明水师撤离的意见,“那日本国人行事一向欺软怕硬,反复无常,是以汉朝以来,中原称其为倭,乃取其卑鄙龌龊之义。现在看到我方势大,所以百依百顺,但水师撤离之后,恐怕就要背地里搞些阴暗勾当。万岁且看他这保证信,向万岁称臣并保证日本再不支持倭寇犯境的是大将军足利义满,而不是两个僭王中的任意一个,早就给将来反悔留下了伏笔。等其日后有了实力,来一个奉其僭王之命,立刻可以毁约。还有,他们表面服软,向我大明开放沿海城市,实际上打足了交换我大明财物的算盘,占得利益恐怕比没战败之前还多,这购买火铳之请更是包藏祸心,恐怕得了火铳,首先用来对付的不是海盗,而是我大明将士……”。

“嘿”,朱元璋听到这里,鼻子里闷哼了一声,吓得吴伯宗一哆嗦,看看皇帝的脸色,知道怒气针对的不是自己,赶紧加快对日本狼子野心的分析,说出自己的建议不退兵的理由“臣以为,陛下可下令威海等地聚集更多甲士,即日东渡,他日本南北分治,彼此不服,我中华理当帮他们立一个国王出来,不然听凭他们这些臣国内乱,显得我上国有失监督之责”。

那日本早些时候倚仗海面宽阔,飓风无常,曾经在回复朱元璋的国书中有“日出之国皇帝致书日落之国皇帝之言语”,朱元璋本来就耿耿于怀,若不是太子朱标曾有本章,认为‘日本仓促难服,必须以其国之官吏,治理其国之民众’,根本不会考虑足利义满的请求。此刻听得吴伯宗如此分析,怒火又被勾了起来,压着嗓子问道:“你们几个呢,是否认为朕应增派军队,帮助曹卿家追捕海盗”?

“微臣以为,太子殿下的意见甚有道理,方才陛下亦有留其秋后算帐之意,眼前我大明主敌在北而不在东,同时两方作战,不但军械难以供给,百姓亦难负粮秣之重”。大学士费震看朱元璋要意气用事,赶紧出来对吴伯宗的建议表示反对。“依臣之见,既然日本去年已经对倭寇之事做出赔偿,并且追捕了大批‘海盗’以示诚意,我大明不妨先显示些大国之风,有条件的将水师撤回。经此一战,足利幕府实力大损,威名已失,南方新降大名未必肯继续听命,龟山天皇如果再肯出来配合一下要求日本百姓奉剑、镜、玉之名驱逐幕府,废除足利将军和我们签订的丧权辱国之条约,到时候恐怕南北之间又有一番好戏,我大明只要适度对幕府支持一下,这仗就足够打到我们收拾完蒙古的时候。到那时我们垂怜日本国民遭受战乱之苦,受邀平乱,不但名正言顺,那挨了打的也要感谢陛下之恩德”!

这条计策够毒,朱江岩给皇帝的本章上也有类似的建议,只不过没说这么透彻,朱元璋盘算这费震所献计策,心中怒火渐渐平息。嘉许地对费震点点头,有些犹豫地说道:“朕闻北朝的今川贞世是个了不起的名将,过海以来,各地诸侯纷纷投降,九州已经大半落入其手。这次曹振将军打的都是京都附近的势力,九州军队没伤及分毫,南朝那个不成器的龟山未必能如费卿所愿支持得几天。真要让日本南北统一了我朝再对其用兵,只怕未必如这次般顺手”。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日本国民忍耐力惊人,各地大名征税往往征到全年收成的一半还多。比起中原的十中抽一,高出足足五倍。而日本百姓偏偏能忍受这么高的赋税而不反抗,所以其国幕府可以短期内聚敛起大笔财富应对战事。如果日本统一,足利幕府的实力将大大增强,各地大名私兵聚集起来,恐怕水师再难顺利攻到对付腹地。几个大学士俱不知兵,一时答不出下文,把眼睛一同转向武安国,在座的臣子中,只有他是上过阵打过仗的,最有发言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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