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赵扩如今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咳血、便血,将他身体中最后的精力也榨走,他慢慢抬起头来,看了看那药,嗅得那味道,便厌恶地摇了摇头:“不……不必了,朕今日觉着……觉着精神尚可,就不……不必吃了。”
内铛瞧了史弥远一眼,史弥远沉着脸,摇了摇头,那内铛劝道:“陛下今日精神好了,正是这药见效了呢,再服上一丸,明日便又是生龙活虎……”
“朕不想……不想吃药,不想……”天子赵扩摇了摇头:“拿下去吧。”
“陛下,这金丹乃是微臣请高人炼制而成,陛下还是服用了吧。”史弥远也劝道:“陛下吃了这药,早些好了起来,世人多有七十生子者,陛下若是身体好了,还愁没有嫡亲皇子?”
听他这般说,天子赵扩摇头苦笑:“史卿……你倒是会宽慰人……”
虽说如此,内铛再将药丸呈在他面前时,他张开口,任那内铛将药喂入嘴中,然后饮了一口药汁咽了下去。
刻钟时间下午三时十五分,沂王府外。
秦大石推着小车,因为太阳还比较烈的缘故,他面上渗出了微微的汗珠,他将草帽向上移了移,然后将帽檐一端折起。
这是“暂安无事,继续警惕”的信号。
沂王府原本清静,行人并不多,他拿出个葫芦,灌了几口水,又用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推起车自府前走了过去。
沂王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刻钟时间下午四时正,万岁巷皇子府。
“天子情形如何了?”
皇子赵竑越发的急躁了,他甚至没有称天子为父皇。那个青衣小帽之人摇了摇头:“殿下,如今我已经无法接近天子寝殿了,中午史相国来后,寝殿四周便都是他的人手,我不敢冒险。”
“这当如何是好,这当如何是好?”赵竑转了转,然后拉住那人衣袖:“你总是有办法的,对不对,此前几次你都有办法,这次定然也有的!”
“我请殿下交结殿前司将士,殿下却送了华岳性命,如今之时,我有何办法?”那人苦笑道:“殿下,总算到了这一日,你只有耐心等了。”
刻钟时间下午五时二十分,沂王府。
赵与莒吃过晚饭,点起马灯继续翻那《资治通鉴》,还没看几页,便听得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
不经通禀能到他这里来的,应该是郑清之吧。
果然,片刻之后郑清之出现在他视线之中。此时郑清之,官已经升得高了,不再是当初那太学的九品小官,他一进来,便摆手示意韩妤出去。
“先生可是有事?”见郑清之模样,赵与莒起身问道。
郑清之头发有些散乱,双眼布满了血丝,嘴角因为上火也起了血泡。见赵与莒仍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他心中暗暗一叹,但随即振作了精神:“殿下,天子自丙戌发病起,如今已有十余日不能起床了。”
“唉……”赵与莒叹息了一声,然后沉默以对。
“殿下,你如今还不明白史相公与下官之意么?”郑清之压低了声音:“众人都只道殿下迟缓迂讷,下官与殿下相处二载,却知道殿下大事并不糊涂!”
赵与莒神情一动,扬眉看着郑清之,两人目光相对,竟然都是一时无语。
刻钟时间下午六时正,沂王府书房。
听得刻钟传来报时的钟点声,郑清之再也按捺不住了。自从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人已经沉默以对四十分钟,他不能再等下去。
“殿下韬光养晦,隐忍渊默,实为下官所不及。”他深深吸了口气,苦笑着摇头,当初史弥远问他沂王嗣子如何,他只以“不凡”二字应对,那时候在他心中,只不过觉得这位天子少读圣贤之书,不懂治国之策。但两年下来,他完全改观,这位天子确实迟钝木讷,少言寡语,但他稳重自恃,几乎从不犯错,便是这一点,就证明他绝不是愚笨之人了。
蠢人总是急着证明自己聪明,而大智者则若愚。
“下官从史相公那儿来,天子已崩,皇子向来与殿下不睦,若是他即了帝位,殿下便是想做个闲散亲王也不得。”郑清之站起身来:“史相公因为与我有累世交谊,故此托我来与殿下推心置腹,殿下现在却不发一语,我当如何回报相公?”
赵与莒吸了口气,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然后拱了拱手:“家中老母尚在绍兴。”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郑清之预料,他先是一怔,然后大喜。
刻钟时间晚上六时二十分,临安城丞相府。
史党要员云集于此,个个神情肃然。
“他果真是如此应对?”史弥远拍案而起,面上尽是大喜之色。
“正是。”郑清之握紧拳头:“殿下孝亲敬长,向来如此,在此之时,尚能念着老母……史相公,功莫大于拥立啊!”
此时此刻,他们都顾不上拐弯抹角,郑清之言语之中,便是赤果果地赞誉:能如此孝亲敬长,那么待赵贵诚登基之后,念着史弥远有拥立之功,这权势地位便保全了。
“事不宜迟。”史弥远当机立断:“你再回王府,与殿下在一起,切记切记,不得再外出离府半步!”
郑清之拱手应命,转身而去。史弥远又向薛极道:“薛会之,杨家那边,你立刻去,定要杨家兄弟入宫!”
薛极也拱手应命,此时不是溜须拍马的时候,故此他也极为利落。
“相公,如今贵诚还只是皇侄……”宣缯神情有些迟疑。
“无妨,我这里有天子之诏,立皇侄贵诚为皇子。”史弥远捻须眯眼,不紧不慢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