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权利的吸引力(四)
此刻的张璁已然面容抽动,这段时间的压抑使他性格已经彻底扭曲。听孙淡鼓掌,反刺激得他突然爆了。
张璁怒视孙淡,用低沉的声音怒吼道:“怎么,静远这是在嘲笑我?”
今日在孙淡面前,张璁已经彻底将面子丢尽了,胸中只觉得有一股邪火不住往上拱。
孙淡却不害怕,反笑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只觉得秉用兄是一个快意恩仇的真人,心中赞赏。其实,若换成我孙淡,一旦大柄若在手,自然清风满天下。对我好的人,自然是有恩必报,辱我者,肯定要百倍还之。此乃人之常情,孙淡自问也不能免俗。”
听孙淡这么一解释,张璁这才释然,面色好看了些。
他朝孙淡一拱手:“张璁错怪静远,还望孙年兄不要放在心上。”
孙淡摸了摸下巴:“不用不用,我只想问一句,秉用兄想不想入阁为相?”
张璁心中突然一个激灵,这个孙淡狡如老狐,又是皇帝亲信,难道……他今日是来替皇帝传话的……不可能吧,我张璁虽然自诩为大名士,其实在皇帝眼里就如芥子一般……
可是,孙淡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说这番话。
那么,他的意思是?
张璁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淡淡道:“我辈读书人寒窗十年求取功名,有的人是想借此改变个人命运,有的人则是想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张璁不才,已四十有七,却不肯就此虚度一生,还想为国家,为百姓,为朝廷做些实事。”
“张兄有这样的心思,孙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孙淡将手从下巴上放下来:“还是刚才那句话,依孙淡和陈娘娘看来,张兄三年之内必将入阁为相。只不过,得采用一些非常手段。就算不能入阁,也能简在帝心,未来必将有一展胸口抱负的机会。”
“真的?”张璁身体突然一颤,目光精亮地盯着孙淡。
孙淡:“秉用,我大老远跑来找你,难道就为看你在吏部出丑吗?我孙淡可没这样的闲情逸致,废话我也不多说,你就回答我一句,你究竟想还是不想?”
张璁沉默下来,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张璁读了多么多年的书,无一日不想着为国为民,若能离开这个地方,即便是去地方上做一个小小的知县,也胜过在终老于此”他吞了一口口水,郑重地说:“愿为陈后娘娘效命。”
对张璁的投靠,孙淡却好象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又错了。”
张璁好不容易拉下脸卖身投靠,却被孙淡拒绝,觉得自己受了极大侮辱,一张脸变成紫色,怒道:“静远此话何?”
孙淡:“秉用兄你误会了,娘娘的意思是不用张兄你做她幕僚的,实际上,以张兄的大才,怎么可能做别人的僚属。陈后说了,她愿意在宫中替张大人说些话。张大人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顾虑其他。日后若有机会,还她一个人情就可以了。”
张璁心中突然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皇后充满了感激,喃喃道:“真是一个圣明的皇后娘娘啊!说吧,究竟要张璁做什么,无不应允。”
孙淡也不再废话,走到案桌前,指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道:“张兄你只需要写一份奏折就可以了,我念,你写。”
张璁有些疑惑:“静远,张璁不过是一个吏部小官吏,没有写奏折的权利。就算写了交上去,部堂那一关就先得被驳下来。就算吏部这里过来,奏折交到内阁,一样被扔到一边。”
按照明朝制度,有转折上奏权利的大臣都要在四品以上。也就是说,只有那种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才能写奏折。
当然,像孙淡这种近臣不在这个范围之内。孙淡和陆炳这种低品级的和皇帝有特殊关系的人有写密折的权力,乃是特例。
按照规矩,四品官员的奏折在写毕之后需要交给部堂的给事中审核,然后给锦衣卫和东厂在部中坐班的人员审核,才交给内阁。当然,这道手续也就是走走形式。可像张璁这种是四品的官员写的折子,这一道关卡无论如何是过不去的。
孙淡笑道:“张年兄,既然部堂这里交不上去,你不可以直接去大内呈到陛下那里吗?”
张璁悚然而惊:“直接去皇宫?”
“对,直接去闯宫。”孙淡肯定地点了点头:“就看张兄愿不愿意去冒这个险了?”
张璁的身体直直地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动。
闯宫可是重罪,一个不好,只怕会锦衣卫直接庭杖致死。就算没被打死,也会被革除功名,这个官也做不成了。
张璁的顾虑孙淡也能理解,他也不着急。
就像一个魔鬼一样,孙淡一步一步诱惑着张璁。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秉用,我也不逼你。要不这样,这份奏折我念,你写。你若觉得值得冒这个险,就交上去,至于如何交,也由得你。你若不能交,可立即撕掉。今日就当孙淡没来过这里,日后,张兄是死是活,也与孙淡没有任何关系。你看这样可好。”
张璁还是木木地站在那里。
孙淡有喊了一声:“秉用。”
“啊!”张璁这才回过神来,机械地走到案前,提起笔:“什么?”
孙淡轻笑:“秉用你可听真了,我马上念。”
说完,他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朗声道:“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陛下嗣登大宝,即议追尊圣考以正其号,奉迎圣母以致其养,诚大孝也。廷议执汉定陶、宋濮王故事,谓为人后者为之子,不得顾私亲。夫天下岂有无父母之国哉?”
张璁先还机械地提着笔随着孙淡的话一字一句写着,他虽然神情恍惚,可一拿起笔却清醒过来,字也写得端庄工整。可刚听到这里,他笔一歪,却在纸上杵了一个黑点,字迹也潦草起来。
“其为人后着为之子。”张璁失惊地叫出声来,孙淡在他身后看得明白,只见张璁的脖子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几根头竖了起来。
张璁突然用极快的速度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孙淡,两个瞳孔中闪着寒光,就像里面藏了两把刀子:“皇考,你是想让我议大礼?”
孙淡也不同他说话,继续念道:“《记》曰:‘礼非天降,非地出,人情而已。’汉哀帝、宋英宗固定陶、濮王子,然成帝、仁宗皆预立为嗣,养之宫中,其为人后之义甚明。故师丹、司马光之论行于彼一时则可。今武宗无嗣,大臣遵祖训,以陛下伦序当立而迎立之。遗诏直曰‘兴献王长子’,未尝著为人后之义。”
张璁张大嘴巴,想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孙淡停了一下,好象有些不高兴:“秉用是不想写还是……你若要写,再这么呆,可记不住我刚才所说的了。要不,我再念一遍。”
张璁:“过耳不忘乃是读书人应有的本事,静远不用担心,我都记住了。”话刚一说出口,那声音却异常沙哑。
索性也不再说话,张璁提起笔将孙淡刚才所说的那段话一字不漏地写了下来,字迹依旧工整,但可以明显地看出来,从头到尾,张璁的手都在颤个不停。
“这奏折,这奏折分明就是替皇帝找到给他父亲正名的理由。可是……孙淡为什么不自己写……对,如果这份奏折往上一递,无论是谁,都会站在天下读书人的对立面。这事情,我张璁做得吗?”张璁心中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