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余波(二)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正是拂晓,通州码头上,张璁背着手极目望去,却见大风中,有波涛涌起,满载的船深深吃水,千万点白帆鼓得浑圆。
在波浪泛起的泡沫中,有谷物在水中载沉栽浮,大量水鸟“嘎嘎”飞过,不断向下俯冲,争食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到南京刑部就职的公文已经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往日的程序,按照吏部的办事速度,像这种外派官员的任命,怎么说也要拖拉上一月半月的,可这次很是例外,前脚刚散了早朝,后脚任命书就到了。
接到任命书的时候,张璁还愣了一段时间,他如今在京城如过街老鼠一般不受人待见。他也是打听了一整天才知道这天早朝时究竟生了什么。
如今,张璁才知道自己这次投机是彻底的失败了。
说起来,到南京出任主事,表面上看起来自己好象是高升了,但其实却不然。明朝实行两京制,顺天府是京城,乃是朝廷各部衙门和皇帝的皇宫所在,被称之为北京;应天府是陪都,也一样设置了皇宫和各部衙门,被称之为南京。
只可惜,与北京不同,南京的六部都是老若病残留守,日常也不怎么管事,准一个养老院。
张璁今天已经四十有八了,若再在南京呆上一任,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所作为。
一念至此,张璁已然心会意冷,整个人都已经空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再没有回北京的可能。这次去南京,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任,以自己在朝中的恶名,任期一满,就只有回家荣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在接到去南京的任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上路,反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张璁将北京的宅子和一应产业都变了现,反正自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北京,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买家,又急着脱手,也别想卖一个好价钱。好在房山织造局要在京城弄一个办事处,也没压他的价钱,这才使得张璁没有蒙受太大损失。可张璁也知道这是孙淡在照顾自己,孙淡下来只有也曾经约过他见面。可张璁如今也是心灰意懒,就推辞了。
对于孙淡,他还是很感激的。如今,张璁已是丑名昭著,茫茫京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孙静远还拿他当朋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知心之人,张璁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窘状。
行装已经收拾停当,雇的船只也要到了,张璁起了个大早,带着仆人来到码头静静地等着。
已经快到盛夏了,天气也热,可说来也怪,这一大早,大运河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此情此景,引动张璁的愁肠,禁不住吟道:“羁步局重城,流观狭四野。高高见西山,乡愁冀顷写。”
可只吟出这四句,他只觉得文思不畅,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只手抚长须欲仔细揣摩时,却听到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天际望不极,延伫一潇洒。落叶归故根,山云满楸樟。无情尚有适,何以慰离合?”
此三句一出,恰好说进了张璁的心中。
他转头一看,却见孙淡和霍韬一身儒袍从远处走来。
张璁大为惊喜,忙叫道:“静远,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等他们二人走过来,霍韬笑道:“张大人,孙大人听说你今天走,特意约了我来给你送行。怎么,不欢迎我们?”
张璁没想到孙淡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不觉红了:“静远,虽然说官场中有烧冷灶的事情,可张璁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静远你又是何必呢?”
霍韬突然冷笑:“张大人,烧冷灶乃是下级对上司,静远可是要入阁的人,也犯不着来讨你的好?”
他和张璁在外人眼中都是黄锦一党,可其实彼此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平日里也没任何私交。
张璁被霍韬这一声冷笑弄得面红耳赤,他心中羞愧,忙一揖到地:“张璁失礼,还请静远谅解。”
孙淡忙一把将他扶起,“秉用不用如此,你我相交甚得,就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此去南京,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于君相见。哎,真真叫人心中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