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王朴摇头道,“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张和尚不解道。“难道卑职说错了?”
“当然错了!”王朴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好兄弟黑虎死了。这仇当然要报,这没错!”
张和尚挠了挠光头,问道:“那卑职就不明白了。”
王朴道:“和尚,你错就错在不该把黑虎当成你一个人的兄弟。你始终没有记住本将军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这支军队是个集体,这支军队里的所有人都是好兄弟,所以,给黑虎报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你手下那七百弟兄地事,而是我们所有人的事,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张和尚仔细想了想。先点头接着马上又摇头,他似乎有些想明白了,可仔细一想脑子里却又是一团浆糊。
“你就在这里好好想吧,没想明白不准出这帐蓬,也不准吃饭!”
王朴摞下这句话,就披上虎皮大氅转身出了帐蓬。
张和尚虽然只是个粗人,也不识几个大字,可王朴知道他身上有两样过人的特质。一样是心狠手辣。一样是坚忍不拔!作为一支军队的主帅,没有人不喜欢这样的部下!有了这样的部下。你就可以放心地把最难打的恶仗交给他,也可以把最黑暗的事情交给他去做!
但张和尚身上也有个缺点,那就是我行我素!
虽然现在张和尚已经成了王朴地部下,看上去也对王朴恭敬有加、言听计从,可一到了要命的时候,张和尚就会原形毕露,自作主张!这是王朴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要趁机敲打一下张和尚,把“我们这支军队”这个概念强行灌入他的脑子里。
一旦“我们这支军队”这个概念在张和尚的脑子里生了根,遇到事情地时候他最先想到的就会是“我们”而不是“我”,至于“我们这支军队”,其实就是王朴的军队,当张和尚在脑子里植入这个概念的时候,也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效忠于王朴了!
从此以后,王朴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让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甚至让他去砍掉崇祯帝地脑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帐外,九死余生的一千七百多将士正围坐在几十堆熊熊燃烧的篝火边,一边大块啃着羊肉一边高声谈笑,这些都是老兵了,早就见惯了战场上的血雨腥风,生和死就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生死弟兄战死了,谁的心里都不好受,可他们更明白一个道理,哭天抢地抹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要想替战死的弟兄报仇,就一定要吃好睡好休息好,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笑就笑,只等上了战场,再把所有的仇恨统统泄到敌人头上。
当王朴在吕六和十数名亲兵的簇拥下出现时,正在休息地将士们纷纷站起身来,用热烈的眼神欢迎王朴的到来。
今天这一场恶仗让所有的将士都对王朴有了全新的认识,想想当时战场上地形势是多少的恶劣,王朴身为驸马爷,当今的皇亲国戚,却一次又一次地带着弟兄们杀回乱军之中。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救出被困地弟兄!
王朴为了救大胡子抗旨劫法场地事,他们只是听说,谁也没有亲眼看到,可是今天,王朴为了救被困的弟兄三次带兵杀入重围,却是他们亲身经历了地!所以,他们崇拜王朴,他们打心眼里愿意给王朴当兵。卖命!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欢呼了一声:“将军!”
紧接着,所有的将士都开始欢呼起来。
“将军!”
“将军!”
“将军!”
纷乱不堪地欢呼声很快就汇聚成整齐的呼声,巨大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宵。
迎上三军将士灼热的眼神,王朴心里同样感受慨万千,有什么样的付出就会有什么样的回报,从一开始王朴就真真正正地把自己当成这支军队的一员。把自己当成全体将士的好兄弟,今天,他地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严明的纪律已经打上烙印,铁血的军魂已经铸就雏形,可这些并不是最让王朴感到高兴的。最让王朴感到高兴的是,这些将士终于真真正正地把他当成了他们地好兄弟,真真正正地把他当成了他们的唯一统帅!
王朴霍然举手,将士们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便嘎然而止。
王朴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北风吹得有些干裂的嘴唇。大声说道:“弟兄们,有句话本将军一定要对你们讲,蒙古骑兵够厉害,几百年前就天下无敌,光是被他们灭掉地国家就有好几百个,可那又怎么样?”
“就在今天,就在这里,一万多蒙古骑兵却没能拦住我们两千人。还让我们杀了个三进三出,只要我们愿意,我们还能杀他个七进七出,当年的常山赵子龙也不过如此啊!在我们面前,蒙古骑兵再厉害也只是个屁!”
“哈哈哈……”
王朴话音方落,将士们便轰然大笑起来。
等将士们的笑声停息下来,王朴又接着说道:“弟兄们,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军队。我们是真正的爷们!纯爷们!”
听了王朴慷慨激昂的话语。将士们一个个都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不是假话,今天这一仗真的让这些老兵们感到自豪。那可是一万多蒙古骑兵啊,不是一万头任人宰割地猪!可他们愣是在这一万多蒙古骑兵中趟了三个来回,三进三出啊,蒙古人愣是没能把他们吃掉,他们愣是杀出一条血路活着回来了!
今天这一战之后,这些老兵的信心爆棚,他们眼里再没有蒙古骑兵,正如王朴刚才说的,从今以后,蒙古骑兵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屁,甚至连屁都不是!现在他们心理上的对手只有一个,那就是建奴!
不过这些老兵们相信,总有一天建奴也会被他们踩在脚下!
都说信心是千锤百炼砸出来的,可今天这一场恶战至少顶得上三百锤,而王朴的这番话也至少及得上一百锤!
“弟兄们。”王朴最后说道,“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睡,养路了精神我们就杀回家!”
本来,王朴是打算今天一早就突围的,可张和尚的擅自行动打乱了他地计划,眼下弟兄们刚刚经过大半天地拼杀,体力上已经严重透支了,还有许多弟兄受了伤要包扎,没办法,只能再休息一晚,等明天再突围了。
不过,王朴并不后悔打这一仗。
今天这一场硬碰硬的恶仗让王朴对手下这支军队有了更多地信心,这么多科尔沁骑兵都没能拦住两千多明军骑兵,王朴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明天他们也可以轻松摆脱科尔沁人的阻拦从容返回大同。
不过,王朴显然是太乐观了,他没有想到另一支更加庞大的科尔沁骑兵正昼夜兼程赶来三不剌川汗廷,等第二天天亮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次日清晨,王朴被一阵刺耳的“喀吱”声给惊醒,没等他起来。紧闭的帐帘就被人掀了开来,刺眼的强光霎时透过帐帘刺了进来,刺得王朴两眼生痛,王朴赶紧闭上双眼,皱眉问弯腰进帐的吕六道:“六儿,外面为什么这么亮?”
“将军,下雪了!”吕六呵了口气,跺了跺脚。接着说道,“好大的雪,足有齐膝深呢!”
“啥,你说啥?”
王朴心下一惊,急翻身坐起。
“怎么了?”吕六有些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小声应道,“小人是说,外面下雪了。好大地雪。”
“坏了!这该死的贼老天!”
王朴恨恨地咒骂了一句,急忙披上虎皮大氅钻出了帐蓬,先闭着眼适应了一下外面刺眼的光线,然后猛地眼开眼来,极目所见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灰蒙蒙的天空,就只剩下白茫茫的大地了,除了灰白两色,天地之间竟然再找不出另外一种颜色!
吕六从身后跟着钻出了帐蓬。小声说道:“将军,小人没说错吧?”
“唉。”王朴叹息道,“这下麻烦大了。”
吕六小声问道:“将军,怎么了?”
王朴苦笑道:“这贼老天可真会添乱,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在这个时候下了一场大大的雪,这下真有大麻烦了。”
“将军,卑职想明白了!”王朴正摇头不止时。帐蓬里又钻出了张和尚,这厮昨晚上空着肚子坐了整整一晚,到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大呼小叫着冲出了帐蓬,冲到王朴跟前大叫道,“将军,卑职想明白了。”
“和尚。”王朴没好气道,“你想明白什么了?”
张和尚道:“想明白卑职错在哪里了。卑职不应该只带着以前的老弟兄去报仇。卑职应该先向将军禀报,然后让将军带着我们所有的弟兄去给黑虎他们报仇!将军。您昨天跟卑职说地那番话,是不是这个意思……咦,什么声音?”
张和尚说着忽然又说了句莫明其妙的话,然后侧耳聆听起来。
王朴皱眉道:“什么什么声音?”
张和尚凝神聆听了一会,突然大叫起来:“骑兵,好多骑兵!”
“骑兵?”王朴心头一跳,问道,“在哪?”
张和尚霍然转头,手指西北方向沉声说道:“那边!”
王朴顺着张和尚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天地浑然的灰白色中间果然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线,王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条黑线正在缓慢地蠕动,不到片刻功夫,那条黑线就已经变粗了许多。
毫无疑问,那不是什么黑线,而是一大群骑兵!
不知道什么时候,刀疤脸、大胡子、唐胜还有赵信已经来到了王朴身后,大胡子曾经在草原上当过多年的马贼,对草原上的一切最为熟悉,当时就凝声说道:“至少有两万蒙古骑兵,距离三十里,行军方向就是我们这里!”
刀疤脸、唐胜还有赵信等人的表情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两万蒙古骑兵和对面地几千科尔沁骑兵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那不仅仅只是近十倍兵力的差距,还有对两军将士心理上的巨大影响,在真实的战场上,反映出来地兵力差距甚至有可能超过二十倍!
更糟糕的是昨天晚上降下的这场大雪,将会严重迟滞行军的速度,在齐膝深地积雪里,战马也根本跑不了多快,王朴要是现在下令突围,最后只怕一个人也别想活着回到大同,在路上,他们就会被蒙古人追上,逐一射杀!
“传令……”王朴吸了口气,沉声喝道,“全军先退到山上扎营!”
“是!”
刀疤脸、大胡子、唐胜、赵信还有张和尚轰然应诺,领命去了。
抢在大队蒙古骑兵赶到之前,王朴就带着大军撤到了山上,又令大胡子派两百火枪队守住了南边的山口,再把从科尔沁人手中缴获的那两尊臼炮也拉了出来。
既然突围已经变得不再可能,那现在就只能先退到山上再说了,在山上至少可以凭借有利的地形阻挡蒙古人的进攻,有大胡子的一千火枪队在,再加上那两门臼炮,蒙古人要想打上山根本就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