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昂天抬起头来朝他斜觑了一眼低声道:“你若与仲海较量谁输谁赢?”
此言一出韦子壮忍不住吃了一惊伍定远也是咦了一声两人正要询问详情猛听当琅一声大响厅侧一只茶碗坠到了地下打了个粉碎。众人回头看去却是七夫人。只见她掩嘴惊呼睁着一双妙目神色显得十分讶异。
韦子壮慌忙起身行到两位夫人身边拱手道:“二位主母天落大雨外厅湿滑别要一个不慎摔跤难免动了胎气。还请到内厅歇息吧。”
四姨太知道老爷有大事相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敢多听当下急急站起便往后厅去了那七夫人面带犹豫脚下虽望前走眼角却不离柳昂天身边似乎不很情愿走。韦子壮见了更是一路扶着她把她请入了后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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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韦子壮转了回来伍定远见厅中别无旁人当即惶恐站起低声道:“大人您……您要我和秦将军较量可是想抓他么?”柳昂天摇了摇头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要抓他何必还要你出手?他的兵法是跟我学的咱爷俩真要较量兵法他打不过我的。”
伍定远忙道:“侯爷那您……您为何要我……”
柳昂天叹了口气眼角泛起了泪光说道:“说来你们也许不信我有些挂念他。”
耳听众人惊呼柳昂天自行低下头去叹道:“仲海这孩子和我投缘我带过这么多下属没一个像他这般讨我喜欢。那年他残废坐牢听他要死我心里好痛可现下他活了偏又走上他爹爹的老路我听了心里更烦……”伍定远心中同情当下大着胆子伸手出去握住了柳昂天的手略做安慰。
柳昂天浑然不觉他撇望着院中暴雨幽幽地道:“我年纪老了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他。定远……你如果遇上仲海请你代老夫转告一声就说……就说我累了想和他一同归隐……”一时之间泪水夺眶而出竟是老泪纵横。
柳昂天一向疼爱秦仲海两人言语投机情同父子柳门中人自是深知。伍定远听在耳里心下也甚明白。想来柳昂天将兵权传给杨肃观便是不想与昔年爱将正面冲突。伍定远低声道:“侯爷杨郎中办事很厉害的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您别烦忧。”
柳昂天茫然望着院中忽然伸手出去按住伍定远的手背幽幽地道:“定远老夫身边没人了。现下只有你只有你最可靠……你生来是个老实人比谁都有侠烈之气不论此战胜负如何等你回来以后老夫都要重用你……”说到此处他紧紧抓住伍定远的臂膀咬牙道:“居庸关!待你回京老夫传令下去从此居庸关军马便让你接管……”
这居庸关何等要紧非只紧临京城兵马众多更是柳门数一数二的大位伍定远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怎么使得?”柳昂天喘息道:“当然使得。老夫不会看错人的。”
自赴京以来伍定远始终在运粮运米的杂事上打转不曾掌过什么兵权万没料到一旦受人器重第一个职务便如此吃紧茫然之间只是张口无语连谢字也忘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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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说谈一阵时候已在傍晚眼看柳昂天入厅去了伍定远便也携着义子告辞。
韦子壮张伞相送一路来到了大门。家丁才一开门大雨立时溅洒进来。伍定远怕韦子壮淋湿了拱手便道:“韦护卫留步咱们自个儿走成了。”
雨势甚大伍定远的义子尚未行出身子便湿了半边韦子壮心下怜惜轻抚着小脑袋道:“你这回过去打仗带个孩子定不方便。要不把他留在北京吧我帮你看着。”
一听此言伍定远登时大喜这话他是求之不得只是不好启口而已。他蹲下身去问向义子道:“卿儿爹爹要去河南你这几日乖乖随着韦伯伯好不好?”
那孩子看了韦子壮一眼心里有些怕低声便道:“爹爹您……您什么时候回来?”伍定远温言道:“爹爹没两日便回来了。你这几日乖乖听话爹爹回京时给你带些好玩的嗯?”那孩子虽不很乐意但他乡下出身向来听话温顺眉心紧蹙间还是点了点头。
伍定远站起身来微笑道:“多谢韦大哥了。”韦子壮握住他的铁手嘱咐道:“转告杨郎中一声凡事多加小心。这仗我们输不起。”
两旁家丁抢上自将大门阖起。伍定远站在门外回头向门内看去只见雨水不断落下彷如水帘一般门里的义子张着大眼满脸都是不舍。伍定远向他微笑摇手那张小脸张口欲叫便在此时大门缓缓合起那张小脸也慢慢隐去终于看不见了。
闪电交加大雨滂沱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自管踏步出门此刻狂风暴雨街上行人早已跑得一个不见。伍定远无须照顾孩子索性连伞也不撑了只在街心大步行走。此时了无牵挂又似恢复了当年孤身赴京的痛快心情。
雨点实在密急好似当头泼浇而来伍定远不曾练过“火贪一刀”自不能凭借热气蒸雨水但他贵为“一代真龙”自也有御水之道他略提内息真气鼓荡之下衣衫灌满了内力彷如钢盔铁甲雨水难浸衣衫便顺着袖口洒落地面直似透水不入。
当年受难来京如今神功盖世尽管一路走来风风雨雨但这几年也不算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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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沿着长安大街行去身上都甚干爽他低头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间已然来到了大明门却见不远处矗着一栋大宅正是大学士杨远的府邸。
伍定远凝视着雾蒙蒙的豪宅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上回入得杨府还只去秋的事情当时柳门众将同去饮酒卢云在杨府巧遇顾倩兮一时大见失态弄了好些事情出来最后靠得秦仲海侧面帮忙有情人终成眷属总算有个美满收场。
伍定远回想这些往事嘴角起了微笑。
便在此时忽听杨府门前传来叩门声响听得一个声音道:“这位大哥敢问……敢问杨郎中回家了吗?”那声音是个少女说话时颇带鼻音好似伤风一般伍定远低叹摇头想来杨肃观受人爱慕便在大雨淋漓的傍晚也有少女登门求见。
门口传来家丁的声音冷冷地道:“这位姑娘你问了好几回啦我不是说过了么?咱们大少爷不在家里。”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对不住那……那我改日再来吧……”
嘎地一声大门关上了。雨声淅沥沥的伍定远人在街心侧目看去只见那少女苗条的身影在街上缓缓行走手上却也没拿伞只淋得她落汤鸡一般。
伍定远凝视那少女的背影心下暗暗叹息。杨肃观如此家世武功岂是寻常百姓女儿配得上的?看她如此痴心妄想恐怕有得苦头吃了。
那少女走着走街上行来一顶轿子那女孩儿赶忙让开自行躲到街边观望。她驻足不动痴痴望着杨家大门八成以为轿中人是杨肃观。过不多时那顶官轿停在杨府门口里头行出一名老者却是杨大学士回府了。
主人回府大批家丁忙着举伞出迎那少女没见到人神色落寞间忍不住出一声叹息。那叹息声满是幽怨却有着无尽相思。伍定远心生恻隐当下回去看这名痴心女孩。
大雨之中只见那少女秀**地贴在前额上看她长长的睫毛姿容艳丽不是艳婷是谁?
伍定远全身大震双膝一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路佳人原在灯火阑珊处。
自从接到九华大难的消息以来伍定远早在出力寻访艳婷此行赶回京城更是逢人便问其间还花了大把银子托人探听九华山两名少女的下落哪知竟在此地遇上了她伍定远心中激动不知有多少话想说当场便要奔将过去。
脚步才动便见艳婷伸手入怀取出一块令牌跟着低头啜泣起来。
伍定远眼力远常人举手投足都有石破天惊的大威力此刻稍一凝力无数雨点彷佛半空静止目光飞出直从迷蒙大雨中穿过他把令牌字样看得明白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伍定远本要过去相认但这令牌一出登让他脚下软竟似动弹不得。他苦笑两声把脚步缩回了一时心中也如天雨般阴霾。
四下闪电交加雷声隆隆中杨远早已行入府中大门便紧紧关上了。艳婷看在眼里却无移步的意思只痴痴地守在门口她手中紧握令牌看来还在等着杨肃观回家。
“傻孩子杨郎中人到少林去了你怎还等得到人啊?”
伍定远望着丈许外的艳婷心中这般喊着。雨势不歇两人各自守在一处屋檐下水瀑如帘把两人隔了开来。伍定远侧头望去佳人虽在咫尺之外但水气蒙蒙艳婷苗条的身影却已逐渐模糊彷如天涯海角之隔。
伍定远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忽听一声咳嗽那艳婷低头抚胸模样竟似十分难受。伍定远回想方才她与家丁的对答那时听她的鼻音极是沉重说不定已受了风寒。
伍定远摇了摇头把左手伸了出去触碰檐下倾落的雨水不觉叹了一声。
这雨水冰凉彻寒好生透心连“一代真龙”也觉得冷可怜艳婷一个小女孩儿身上全湿透了却要她如何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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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暗已在晚饭时光艳婷低诉徘徊始终不肯离去慢慢华灯初上街边窗户一间又一间地亮起杨府大门终于打开了艳婷神色激动正要奔上前去却见一名家丁走出点上了门口灯笼的烛火灯光晕映照得地下一片金黄。
天色已黑看来杨肃观今日是不会回来了。艳婷淋着雨水垂头丧气终于低头走了。伍定远心中担忧自在背后远远跟着。两人一言不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地离去。
行出了城门二人已到荒郊伍定远四下打量只见附近杳无人烟望来漆黑一片除了雨水溅响其它别无声息。他不知艳婷为何来到这等地方过夜心中只感纳闷。
眼看艳婷穿过了荒烟小径伍定远不敢跟得太近只与她相隔十来丈再行不远来到一处草棚只见艳婷缩入棚中一角从乱草中找出包袱取了个馒头出来低头啃着。
那草棚极为简陋伍定远凝目去看却是一座废弃马槽早给人弃置多年。伍定远心下难过才知艳婷落魄潦倒这几日都在这破烂处所过夜。
雨水阵阵哗啦啦地打在草棚上听来彷佛琵琶连珠。黑暗中艳婷一人独坐草棚身影望来倍加孤单。伍定远看入眼里心中酸苦眼眶径自红了。
艳婷满身雨水不断咳嗽她拱了个火堆便在棚中生火取暖只是连着几日大雨落下柴薪早已湿透打了几下火石却始终生不起火来。艳婷孤身坐在地下心中万般无奈再也按耐不住两手掩面终于哭出了声。
忽然间一个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一双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乖孩子别哭了。”
艳婷回过头去眼前那人眼角含泪满面关切地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
陡见故人艳婷放声大哭霎时纵身入怀悲声道:“伍大哥!”
多少年了自己这个伍大爷终于变成了伍大哥。伍定远心中大恸一把抱住艳婷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你吃苦了。”
艳婷趴在他的怀里哭道:“师父被人围攻我实在没法子只有自己走了……路上找不到师妹又有好多坏人过来抓我我一路躲躲藏藏和他们打了几场伍大哥……我该怎么办?”伍定远目光温柔握住她的小手轻声道:“先别说这些。你上京城多久了?”
艳婷啜泣道:“我来京城几日了这里到处都是官府衙门我怕朝廷的人找我麻烦也不敢住客店又找不到熟人……”她回顾身周待见自己的潦倒模样一时深为羞愧痛哭道:“伍大哥我……我真没用……”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抚她的面颊柔声道:“乖别哭了。先让大哥安顿你好么?”
艳婷看着眼前的汉子只见他眼神中满是关怀那是极为真诚的神色。她心下感激泪流满面间只是连连点头。
伍定远见她手中兀自抓着那块令牌不由想到了杨肃观便道:“等你住定下来日子安稳了大哥再带你去找杨郎中好么?”
艳婷听得这话一时又惊又喜霎时便是一声低呼。伍定远心仪自己已久艳婷怎会不知心意?哪料到此时此刻自己受难蒙尘伍定远却无趁人之危的念头艳婷又是感激又是高兴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伍定远伸手出去把艳婷的手掌紧紧握住低声道:“别担心什么但教伍某人一息尚存天下便没人动得了你。来这就跟伍大哥走。”
当年神机洞里一命换一命那时伍定远还只是个武艺低微的捕快尽管生死危难加身却始终信守诺言不曾相负。如今贵为天山传人说起话来更是一言九鼎面色更透出一股坚决。他拉住艳婷的小手便要带她离开。
艳婷却没移步脚步她抬头看着眼前粗壮诚恳的汉子嘴角微微颤动。
伍定远面露不解问道:“怎么了?冷么?”
艳婷泪流满面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伍定远的脸颊。
人生总是这样总要到那受难蒙尘的一刻方知世间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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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定远见艳婷哽咽啜泣却又迟迟不移步伍定远满心茫然猜不透心事他咳了一声道:“你先收拾一下看看有没少了东西。”说着站到草棚一角任由艳婷哭着。
艳婷低下头去背转了身子从怀中取出师父给她的锦囊。她轻轻打开师父最后的叮嘱先看到了锦囊中的那份藏宝地图以及那张早已看过无数次的字条。
那是一份细心爱护也是一个极有远见的叮嘱上头只写了三个字:“伍定远”。
泪水滑落面颊艳婷仍是一言不缓缓将字条放了回去。她转望掌心的令牌在这泪流满面的时刻嘴角竟是苦笑起来。
那五字篆文好生繁复直到现今她还是看不懂上头的文字。她痴痴望着珠泪顺着雨水落下滴到了令牌上那五字篆文变成了美丽的迷蒙图画再也不能辨识。
艳婷忽然掩住了脸伸手一挥将那令牌远远扔了出去。
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艳婷一双美目回斜凝视着眼前的大汉霎时一声嘤咛紧紧抱住了伍定远。伍定远见她突如其来的抱了过来心下赫地慌乱起来忙道:“艳婷你……你怎么了……”
他还不及说话怀中少女提起脚跟双臂绕上后颈樱唇近靠已然吻了上来。
少女吐气如兰一点朱唇柔软芬芳贴在嘴上直似烫入心魂。伍定远心惊手忙待见艳婷满面柔情闭紧双眼只在专心吻着自己更有不知所措之感。
人生难得几回醉?当此美梦成真伍定远却显得十分惶恐。他虽是三十五六的大男人但这般情真意切的与女子拥吻却是人生头一遭。他既不敢推开艳婷也不敢伸手去搂纤腰两手不知该往哪儿放去中指只得紧贴裤缝好似在立正听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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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中飞来一样物事咚地轻响那东西正坠在草丛之中。一双修长手掌伸了出来缓缓将之拾起低头去看那令牌上刻着几字见是“兵部职方司”五字篆文。
将令牌揣入了怀中跟着一个身影转了过来那人左手打伞身穿黄衫看他模样沉稳俊脸英挺正是令牌的主人来了。
雨夜寂寥“风流司郎中”身怀讨逆要务却在深夜来到荒野莫非有甚图谋?
杨肃观淡淡一笑回头朝草棚看去。黑夜间营火升起远望过去火光暖和看来好生温馨。
没什么图谋簧夜来此只是为了两位故人而已。小不忍则乱大谋人海茫茫不该相认的人那便不能乱了方寸。哪怕是万人咒骂那也不必在乎。
愿天地罪孽尽归吾身杨肃观既能说出这等话人生如何下场他早有觉悟。他向草棚里的两人微微颔霎时袍袖轻拂飘然远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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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肃观满腹心事缓缓朝京城走去。
大战将起天下风起云涌少林一战生死难卜江充也好、怒苍也罢甚至连师父的计策也让人放心不下。此战如此凶险为求避人耳目杨肃观便伪离京城这几日只在京城暗中走动。他私下差人察看艳婷的动静直至伍定远现身接手这才放下了一桩心事。
该做的都已做了心事已了再无旁骛便该嘱咐自己的身后事了。
身后事便是交代遗言。自从看过达摩院的那人以来他已有必死觉悟。以当年刘敬的声势手段只要误触朝廷陷阱还不是给人群起攻之落个一败涂地的下场?杨肃观自知一只脚已踏入了鬼门关少林之战若败代罪羔羊必死无疑便算侥幸险胜为了达摩院里的那人怕也难逃厄运。也是为此离家时便已交代胞弟绍奇要他今夜子时到东华门的广南客栈相候为了娘亲弟弟他有几件大事要亲**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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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夜天雨路滑大街上见不到半个行人。杨肃观手中打着油伞彷如清莲般飘过街心。他看似神色从容其实眼角不住打量身遭脚下更是渐渐加快陡见他提身一纵跃过了房顶隐身后巷之中。
杨肃观才一藏起身影便听大街上传来呼啸口哨人影闪动四周民房跃出大批探子看这些人神色惊慌俱都现身出来只在察看自己的踪迹。
自接任“代征北”的大位以来江充的眼线满布身遭时时刺探声息只要一个不小心军机随时都会外泄。杨肃观自是加倍谨慎。
过了良久脚步声渐远杨肃观这才走出巷外他望着黑漆漆的大街神色甚是孤寂。
乱世之中身不由己有时连自己都不能相信何况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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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了客栈杨肃观不从门口进去他从后院翻身过墙跟着从厨门闪身入内。
脚步方入便见一名老妇蹲地洗碗她见一名贵公子无故入内霎时大吃一惊便要出声尖叫。杨肃观竖指唇边示意噤声跟着从腰囊中取出几两碎银塞在老妇手中。那老妇见他形貌尊贵本已心生敬意待见了银子心下更是大喜一时只向杨肃观哈腰连连再不多问一字半句。
丙字三房位在楼上弟弟绍奇已在相候杨肃观不愿惊动掌柜放缓了脚步直似落地无声从楼梯间匆匆行过便往客房走去。
来到了门口杨肃观四下打量见四周并无旁人窥伺这才闪身入内。
方入房中掩上了门正要出声叫唤弟弟猛见屋中黑沉沉地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杨肃观心下微起疑惑按着两人的约定弟弟绍奇当在房中相候怎会不见人影?难不成有事绊住了?杨肃观颇感纳闷便要点上烛火。
赫然间背后生了一股寒意。
好冷……冷得心头寒……这股寒意好生逼人彷如背后鬼魅吹气颈间登让“风流司郎中”冷汗直下……
从小到大时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寒意便连睡梦中也不得稍瞬。十余年苦熬下来那无数惊惧的寒夜令人魂胆冻结的鬼魔永远挥之不去。
面对无穷无尽的恐惧一个人可以抱头鼠窜也能哭诉求饶当然也可以……
嗖!伞尖直扫背后全身功力灌注天诀正宗内力爆出。
“除灭它!”
当琅一声碎响背后传来花瓶落地的声音后头并没有敌人。
杨肃观心头大震他伸手按上剑柄正要拔出长剑忽然眼前光芒刺目一盏孔明灯赫地亮起那房内原本黑暗阴沉乍出耀眼光芒只逼得杨肃观紧眯双眼他看不清眼前景象当即双手护住胸前要害便往后头纵开。
忽然间背心一凉背后碰上了一只铁条那东西长管成圆透骨之寒杨肃观嘴角颤身上冷自知后心撞上了火枪管子背后只要一个冷枪放过自己必死无疑。
便在此时火光再次熄灭房里又成了灰暗一片茶几旁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好生低沉轻轻地道:“别想和我斗。你太嫩了万万斗不过我的。”
没听过的苍老口音像个湖广人但口气却让自己好生熟悉。杨肃观全身颤抖来人实在厉害根本没一招半式便牢牢制住武功高绝的自己。他自知没有胜算当下低头垂手右手放脱剑柄左手将油伞扔出已然认输了。
那声音叹道:“想要通风报信么?你啊你逃得掉么?”
杨肃观没有回话也不愿回话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稚气口音唤道:“哥哥我依约来了你在里头吗?”这嗓音官话道地字字清脆来人正是杨绍奇。
耳听绍奇便要推门入房手足情深杨肃观不禁冷汗直流却听那声音幽幽叹道:“为了妈妈弟弟着想做大哥的总该乖一点不是吗?”
杨肃观双目生出怒光再也不管背后火枪会否打死自己霎时向前扑出直朝声音来处扑去乒乓之声大作房内乱成一片门外的杨绍奇大惊失色急忙推开房门尖叫道:“哥哥怎么了?”
杨绍奇手提油灯只见房里倒着两人一个是自己哥哥看他满面肃杀紧抓着一名老者不放好似要勒死他。杨绍奇定睛看去只见那老人满面惊惶舌头外吐双手拼命摇晃好似快死了一般。杨绍奇惊叫道:“哥哥这人是楼下掌柜的别打死他了!”
杨肃观听了这话霎时清醒过来他瞪了那老人一眼放开了双手自行跃起。
杨绍奇奔上前去打量着老人这人满面皱纹确是两日前订房时看过的掌柜。杨绍奇惊道:“掌柜的这是做什么?谁让你进到我房里的?”
那掌柜揉着喉头面色难堪嘶哑地道:“对不住有人给我五十两银子要我到房里守着说有人进来的话我就……我就……”杨肃观不愿弟弟多听江湖事登时夹手抢过掌柜手中的字条冷冷地道:“你就照着这张字条把这几句话念出来是不是?”
那掌柜神色惶恐连连颔道:“是……是……”
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他将掌柜一把拉起跟着指着门外森然道:“出去。”
掌柜满面堆笑只得慌忙出门杨肃观不愿多加理会他低头探看字条果见上头写着几句话从房门开启、花瓶碎裂、一路写到点上孔明灯所有情事依序写就这张字条的主人着实可敬可畏乃是天下难得的权谋术士。杨肃观深深吸了口气转头望向房里只见墙边立了座半人高的橱柜看那柜上放着一根物事却是根拨弄炭火的铁条。
方才制住自己的东西哪是什么火枪却原来是这样不起眼的玩意儿。
来人神机妙算既没用一招半式也没用半样兵器法宝仅凭事前臆测敌人举措便让自己一败涂地。杨肃观大败亏输咬牙忿恨间眼中杀气大现已是震怒欲狂。
杨绍奇急忙上前低声道:“哥哥到底生了什么事?”
听了弟弟问话杨肃观登时收敛怒容摇头道:“没事只是想见见你而已。”
杨绍奇满面狐疑哥哥前晚百般郑重吩咐要他偷偷摸摸地半夜出门前来此地相会哪知大半夜辛辛苦苦地过来却似没事了?
油灯闪烁不定杨绍奇凝望自小景仰的大哥只见他的目光也随着灯火隐隐流动那眼神好生奇怪似有些恐惧、又似有些兴奋不免让人更加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