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扬州家里养了只大黄狗毛茸茸的名字忘了。
大黄狗很骄傲给它吃不吃非得等它脾气好了心情舒坦了才肯动上眼前的食料。
尽管这样疼它大黄狗还是常常溜出门去三天两头的不见狗影。每次回来了身上都脏得一遢糊涂满身伤痕也不知是跟土狼打架了还是跟老虎较量去了。
一回下着大雨天又寒实在担心不过就把大黄狗绑了起来不让它出门晃荡。
那夜大黄狗不得自由一直哭、一直叫逼得顾倩兮陪了它一整夜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就这样守在后门陪着大黄狗直到高烧倒下给娘亲抱了回去。
长大以后誓再也不养狗了。本以为自己狠得下心肠谁知啊来了一只比大黄狗骄傲一千倍、任性一万倍的东西。而且讨厌的是它还会说话还会讨自己欢心这次自己要受的苦恐怕不是烧倒下那么简单了。
顾倩兮望着担架上昏睡的情郎轻轻亲吻着他眼中又是泪又是爱。大小姐旁若无人一旁左从义、石凭、黄应等人噤若寒蝉有的苦笑有的肃立却没人敢说上一句话。
“他是怎么伤的?”顾倩兮目向左从义语气平平淡淡只是不自觉地让人怕。
左从义第一个干笑:“我……我哪里知道……您……您别问我……”眼见尚书府的千金转向自己望来石凭心下一寒登时慌道:“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当然不关他们的事了躺在担架上的又不是他们。大黄狗若是死了这些狐群狗党只会竖起爪子大声说:“好狗!”然后去找下一只笨蛋大黄狗再让它倒在担架上再来段一模一样的故事那又有什么难的?
众人一个接一个闪开担架旁只余伍定远一人他行到顾倩兮面前低头望地叹道:“卢兄弟为了救我所以……所以拼死挨了一剑。顾小姐若要责怪只管怪我吧。”
顾倩兮把眼光别了过去口中并没说话。
伍定远没有错人家要为他而死他又能如何呢?大黄狗也没有错舍己为人舍生取义黄狗天生是这样的性子。
说来说去错的原来是自己……
※※※
卢云终于醒来了自从达摩院挨了一剑之后他始终昏睡不醒此时双眼张开只见晨光映照床边坐着一名娇俏可喜的女孩儿正自含笑望着自己却是顾倩兮。
卢云虽不知身在何方但只要见到了顾倩兮心里事便放落一半。他缓缓伸出手去抚摸顾倩兮的脸颊道:“你……你怎么来了?”顾倩兮将卢云扶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含笑道:“你伤得那么重我能不来么?”
卢云微起歉疚之意他打量身周只见房间窄小紧蹙对面一扇窄门窗边搁着木桌如此窘迫穷酸的所在已知是在北京自己的住处。当年他高中状元时曾经买下一处房舍便是这处地方了。
卢云斜坐炕上忽然有些渴了一见床边搁着汤碗便颤巍巍地伸手出去。却听顾倩兮道:“你别起来让我来服侍你。”卢云脸上一红道:“你要服侍我?”
顾倩兮微微颔柔声道:“做卢家的媳妇当然得服侍你了。来喝汤吧。”
喝了口汤没想却是黑浓的伤药只苦得他直喷出来霎时弄脏了衣衫。顾倩兮取过布巾替他擦拭嘴角道:“良药苦口多喝点伤才好得快。”说着将棉被掀开拿过卢云的衣衫便要替他更衣。
卢云双眼瞪直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顾倩兮聪明不让须眉向来我行我素。扬州拜师学画、京城里离家出走哪件事称不上胆大妄为?孰料这位自有主张的大小姐忽奇想现下竟要服侍自己穿衣?卢云见她拿着衣裳一双媚眼瞧着自己一时之间竟有些害怕慌忙道:“成了我自个儿穿便行了你饶过我吧。”
顾倩兮不假辞色道:“我说要服侍你那便含浑不得。你不必多说什么。”当下将卢云的扣子解开露出了**的胸膛。
衣衫解开霎时闻到一股药味卢云低头去看只见胸口包着干净绷带那伤药却是不久前换上的。卢云喃喃地道:“这是你帮我换的么?”顾倩兮替他脱下外衣手上忙着随口道:“不是我是伍定远你的好朋友替你换的。”
卢云没听出她的口气不善只微微颔心道:“定远当真细心。居然会做这细活。”他侧目去看顾倩兮又问道:“我睡了多久?”顾倩兮把他的衣衫折起重重往桌上一放悻悻然道:“问我做什么?去问伍定远。问你那些狐群狗党。”
卢云又不是白痴一看她生气了登时醒悟过来:“她这些时日都在照料我。”
房内天光微亮不过清早时候那顾倩兮却已穿戴整齐不消说她昨夜不曾回家只在用心照料自己。大小姐彻夜未眠情深意重卢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紧泯下唇低头无言。
顾倩兮也不多说什么只拉住卢云的手替他穿上袖子卢云好似木头人一般只是任由摆布。顾倩兮怕弄痛了他便道:“伤口要是疼得跟我说。知道么?”她问了两句却没听卢云说话垂目看去却见情郎别过头去紧泯下唇好似在默默忍泪。
顾倩兮柔声道:“伤口痛了?”
卢云低下头去小声道:“没事的。你别管我。”
顾倩兮偷眼去看情郎只见他别过头去不愿让自己看到他的神情。这模样好生熟悉不正是扬州那个倔强不屈的小厮么?为了这幅神态自己才始终忘不掉他。
顾倩兮心下渐软只想在卢云脸颊上一吻身子微动正要靠将过去忽地醒起情郎屡屡犯险赌命从不怕与自己天人永隔她心中一酸便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沉默良久顾倩兮越想越是无奈她叹了口气挨着卢云坐下悄声问道:“卢郎如果我离开你你一个人过得下么?”
卢云大吃一惊赶忙回过神来。两人便要大婚未婚妻忽出此言如同当头棒喝。他深深吸了口气道:“倩兮我若有什么过错请你直说无妨。”
顾倩兮眼望地下幽幽地道:“你没有错。你讲信讲义对得起天地君亲师大家都佩服你一点错也没有……”她这些日子照料情郎见他神智全失不能言语心中的酸楚一言难尽说着说泪水险些流了出来她举袖遮面不愿卢云察觉。
卢云自知她说的是反话登时软了下来求恳道:“倩兮我……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你一定要跟我说……”他握住了心上人的小手语气颤大见惶恐之情。顾倩兮见他如此心下自也不忍她转过头来忍泪道:“卢郎我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女人。可我问你一句当年你去救你的朋友时你可记得……我……我在雪地里等了你多久?”
那年京城大乱秦仲海失风被捕大寒之中两人相约城南会面只因卢云不顾一切地动手竟让顾倩兮痴痴等待整整在寒风里守候了一日夜。
卢云垂泪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我不回来你便这样无止无尽地等下去。”
顾倩兮苦笑道:“你还记得?那你为何三番两次这样?伍定远也好秦仲海也好路边的行人也好你都可以为了他们不要性命……”说到悲痛处终于掩面哭了起来大声道:“我……我便算是铁打的、石造的我也熬不起这种苦……卢郎我不要嫁给你!”
说到悲恨处一个转身便奔出房去了。卢云又慌又急从床上滚了下来砰地一声身子重重摔在地下伤处登时破裂。吃痛之下忍不住闷哼起来。
磕头没用哀号没用赖在地下打滚最管用大黄狗拿出绝招果然小女孩挂着两行泪哭哭啼啼地回来了。“对不起你……你摔伤了么?”
好容易骗得佳人回来大黄狗飞扑而上乱咬乱舔。果见卢云将她拦腰抱住强吻樱唇顾倩兮哭得梨花春带雨也任凭他吻着两人轻怜密爱相依相偎再也分不开了。
房内两人泪如雨下房外也有一人默默饮恨。
“卢兄弟对不起……”
尽管房内两人渐渐情浓他俩却不知道一条大汉正自守在窗外。他听了两人的对答也自低头忍泪铁塔般的身躯轻轻颤抖。
“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大汉望着手上的经书轻轻点了点头。自知该是替剑神寻访传人的时刻了。
无双连拳护不了你天山传人也保不住你那便让最狠最辣的卓凌昭助你一臂之力……
卢兄弟仁厚不足以济世乱世之中唯有绝世神功才是保家保命的不二法门……
※※※
八月初一云淡风清。仗打完了胜负也分了又到了秋高气爽的时节。怒苍返寨、朝廷撤兵双方再次泾渭分明又回到了当年秦霸先初创怒苍的对峙僵局。朝廷与反逆各自调兵遣将相互防堵自不在话下。
无论仗怎么打日子总还是要过大乱局之中先是传出卢云的喜讯这位状元知州终于要在中秋佳节完婚迎娶江南名媛顾倩兮京城名流听闻自都向顾嗣源道贺顾家这些时日自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卢云即将完婚伍定远也接下了大职缺。尽管局面动荡人人自危柳昂天还是凭着无比雄强的人脉手段让伍定远顺利接任居庸关总兵此地拥军两万乃是中国北方的大屏障伍定远接位之后以他的敦厚性子必能按柳昂天的意思办事进一步控住北方军权。
眼看伍定远不日便要走马上任。朝廷依着惯例便将济山胡同的总兵府移交供伍定远一家居住。伍定远欣逢升官乔迁又得了艳婷芳心官场情场两得意喜逢新居启用之日便邀了卢云等人来到家里一来为卢顾两人大婚祝贺二来也庆祝自己升任新职。
“来跟姑姑念北京东顺门济山胡同总兵府。”小小孩童眼光直看着艳婷手上的公文封却是伍定远的义子在那认字。艳婷煞有介事教得认真崇卿却小脸通红老半天吭不出个气来。想来不识文字之故。
府邸宽阔颇见气派众人各自闲坐看西母子亲匿温馨自是崇卿与艳婷东璧人天作之合却是卢云与倩兮再加上个老脸威严的伍定远仿佛便是两家五口的模样。
卢云见崇卿哼哼唧唧不识之无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孩子也有十岁了该送去私塾了吧?”伍定远叹了口气他每日里忙碌公事多少疏忽了义子颔便道:“这倒是。兄弟哪日有空先替我教教他。这孩子老腻在姑姑身边总不是个法子。”
卢云学究出身打小便给师长锻炼考验两只手心不知给打过多少回教起孩子自也严厉无比他点了点头想起当年私塾里的苦日子起身便道:“成让我来试试。”
眼见卢叔叔朝自己走来嘴角还挂着可怕笑容崇卿自是骇异万分。这位叔叔虽非满面横肉的长相但他面白无须脸做长方正合了“学究白脸狠太保黑面辣”的孩童耳语想到白面书生的藤条最是狠毒崇卿一时着慌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便朝艳婷怀中钻去。
艳婷宠着崇卿便在他脸颊上香了香安慰道:“怕什么没事的。”
伍定远见了这熊模样如何不怒?霎时一声断喝:“男子汉大丈夫专往女娘怀里钻成何体统?过来!”雄狮威真龙咆哮崇卿吓得慌了赶忙从艳婷腿上跳将下来畏畏缩缩地走向伍定远。
艳婷秀眉微蹙又把孩子抱入怀里嗔道:“这么大嗓门不怕吓坏了孩子?”
美女威胜过翻江倒海的神龙怒号果然伍定远歉然一笑瘟神恶貌一不见踪影真比小蛇还乖巧三分。
河东轻轻小吼真龙便已摆尾臣服顾倩兮大感佩服心下暗暗琢磨艳婷的降龙手段正含笑揣摩忽听大门脚步声仓皇一名家丁快步行来禀道:“老爷柳侯爷到了。”
伍定远啊了一声颇感意外今日府邸宴客本只请了卢云与顾倩兮两人却没料到柳大都督会亲来道贺。伍定远霍地起身赶忙出门相迎。那艳婷没见过这位当朝大脑自是心下惴惴便也带着崇卿起身就如一家三口模样自在门口相候。
卢云拉着顾倩兮的手缓缓起身问道:“以前见过侯爷么?”顾倩兮微笑道:“爹爹每回做寿柳侯爷都会亲来道贺。”卢云心下一醒想起当年初到京城之时便曾随伍定远前去顾家祝寿当时便也见到了柳昂天。看心上人出身尊贵打小便惯见王公贵族柳昂天来头虽大却也吓不到她。
诸人尚未出厅便听门外传来一个笑声道:“定远不必忙了老夫只是顺道过来瞧瞧你坐会儿便走!”
话声甫毕当先走进一个熟面孔看他满月脸、一身福体态正是韦子壮来了。头牌护卫入厅之后大批随扈进门石凭、左从义、黄应等老将也在其中人潮簇拥中一名高大老者行入厅来此人身着戎装不怒自威正是当今征北大都督、善穆侯柳昂天大驾光临。
虽说柳昂天称病不出现下却是精神奕奕全无病容。他方才坐定下人便送上茶来。伍定远上前拜倒道:“卑职伍定远拜见侯爷金安。”
柳昂天淡淡一笑挥了挥手他斜目看去忽见伍定远身边站着一名美女正朝自己望来。此女艳光照人实乃国色天香柳昂天心中暗赞当下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锦盒塞到艳婷手里微笑道:“您是艳婷姑娘呗?在下柳昂天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柳昂天乃是朝中脑说来是一等一的身分岂料竟会自道“在下”二字?艳婷听他说得客气忍不住慌了忙福了福道:“艳婷……艳婷见过侯爷。”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别跟侯爷客气。姑娘玉雪聪明对了婆家么?”说着握住了艳婷滑嫩的小手双眼直瞅着人家。看他温柔款款竟颇有“风流万户侯”的风采。想来他七个老婆便是这样娶来的。
伍定远与卢云面面相觑却都有些愣了两人过去跟随柳昂天只见他与军中将士相处不曾见过他与年轻女子说话却没想是这个情状一时都看傻了眼。
柳昂天越聊越是开心手都快搭上肩去了伍定远看得面色惨澹忍不住咳了一声柳昂天醒觉过来自顾自地笑了笑顺手再赏崇卿一个红包便朝顾倩兮走去。手上却又变了个锦盒出来。直似魔术一般。
老头子爱吃嫩豆腐卢云自是心头忐忑正怕间柳昂天已开口说话又是那温柔款款的腔调:“好久不见大小姐了。令尊近况如何?身体康泰么?”顾倩兮大家闺秀这等场面自是见多了便即捡衽为礼答道:“托侯爷的福家中一切平安。”
她含笑收下柳昂天的礼便也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送了过去。她伸手缩手都快便没让柳昂天趁机捏手。心上人平安无事卢云看入眼里自是松了口气。
柳昂天接过锦盒不由微微一奇道:“这是什么?”
顾倩兮微笑道:“柳门大喜七夫人为侯爷添丁这是给小公子玩的。”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顾倩兮消息如此灵通自是二姨娘的功劳了。眼看卢伍二人啧啧称奇韦子壮解释道:“上月初七夫人临盆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俱安。”左从义也道:“是啊老蚌生珠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孩子好生健旺全不怕生我今儿个瞧他才被这黑小子尿了一头一脸哪。”众人听了这话无不笑了起来。
柳昂天年过六十育有二子三女却无一个成器。三个女儿本就文弱不必多提那长子云风世袭爵位最该奋图强可偏偏这孩子娇生惯养不堪大任让人失望。那次子正风武功虽高福泽却又单薄少时与无赖斗殴意外被杀身亡。柳昂天悲痛之余更不愿长子犯险以致柳门虽然人才济济却全是外家人。
本家无人继承衣钵柳昂天口中虽然不提其实内心暗自郁闷。本想今生命数如此再无痴心妄想哪知临到老来居然还能生个黑壮虎小子自是让他喜出望外了。
众人听了弄璋之喜无不大喜当下诸人以茶代酒各自上前道贺场面登时热闹起来。
左从义、石凭、黄应等人与伍定远都是老相识不少人驻扎过居庸关便各自坐下闲聊述说北疆局面。伍定远唤来家丁奉茶伺候艳婷也亲捧点心招待几名英俊军爷见她貌美如花温柔婉约待人十分客气周到一听此女尚未嫁人不免存了妄想纷纷要伍定远引荐。伍定远如何愿意心上人坠入虎口自是哼哼哈哈胡混双方用尽法子推拉扯。
众人正笑闹间家丁又来秉报:“老爷门外有位客人求见说是您的同僚。”
伍定远微微一怔柳昂天不请自来已让他大为意外岂料还有外人过来?当即问道:“是哪位贵客可曾问过?”那家丁道:“那公子说姓杨是兵部的文员。”
姓杨的公子多了可既要认得伍定远又要在兵部主事说来便只有那个人了。听得此人过来卢云自是心下一凛伍定远则是神情凝重厅上众人全数变色一时俯贴耳都在窃窃私语。那家丁有些着慌忙道:“老爷要让这人进来么?”
伍定远深深吸了口气挥手道:“快快有请!”
※※※
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位排名第一的大将终于现身出来了。
自七月初一战败后无论怒苍远走粮草被烧还是师父惨死这位“代征北”始终没有现身。方丈寻他皇帝找他任凭天下人议论纷纷这位中军统帅依旧音讯全无好似他已羽化成仙世间俗事与他再没瓜葛。诸人想起达摩院里的疑团无不留上了神卢云与伍定远更是全神贯注不知有多少事想问他。
脚步声缓缓响起众人从厅门望去只见院中行来一名公子此人身穿白衣腰悬长剑正自侧望满园芳华。秋日斜阳映照更衬得他肤色极为腻白。“柳门二将文杨武秦”此人形貌尊贵俊美中不失端凝正是“风流司郎中”到来。
石凭抢先站起便要过去询问柳昂天见状当场咳了一声左从义会意赶忙拉住示意石凭坐下。众人本有要起身的一见柳昂天心意如此便又全数安坐不动。伍定远身为主人自须迎接他行到门口拱手叫道:“杨郎中里面请吧。”
杨肃观远望园中的花草听了叫唤便缓缓转过头来向伍定远颔。伍定远见他兀自站在院中忙行向前去道:“侯爷恰在府里杨郎中难得过来一块儿喝杯茶吧。”说着伸手肃客示意杨肃观进厅。
杨肃观摇头一笑道:“不之客不必进去了。”伍定远听了这话不免心下一凛正要说话杨肃观已岔开话头他手指园中花草微笑道:“这些花木修剪得不坏。不是么?”
伍定远颔道:“是啊。一个西凉老乡打理的。挺勤快。”他拉着杨肃观的手又道:“大家都在屋里来碰个面吧。”伍定远把话说了两遍眼看人家如此诚心杨肃观自也不好推却当下作揖道:“不之客给您添扰了。”
二人行礼如仪先后进厅。风流司郎中久未现身跨门入户第一个见到的便是韦子壮。杨肃观官场八年从来礼数周到当即含笑拱手道:“韦护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韦子壮哈哈笑了笑打了个手势却没多说什么。
杨肃观含笑作揖道:“一会儿与您喝茶。”他脸上挂着笑容一路拜会柳门诸将。众人表情不一左从义微微颔石凭欲言又止那黄应却是心直口快之辈他慌忙站起大声道:“杨郎中!你上哪儿去了?大家都在找你……”话声未毕左从义已一把扯住将他硬拉回座。黄应虽不机灵毕竟也是官场滚出来的一看情况有异便也不再吭气。
厅上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场面颇见尴尬杨肃观却无不适之感他行向柳昂天来到面前三尺躬身道:“卑职肃观参见侯爷。”
风流司郎中柳门排名第一的大将此时躬身谒上柳昂天自不能置之不理。只听笑声爽朗激荡厅心听他道:“好孩子啊!看你黑炭也似的却是谁把你捡回家的啊?”众人听了这话无不感到愕然。凝目去看却见征北都督笑吟吟地望着一名孩童不住逗弄嬉戏。那孩子却是伍定远的义子崇卿。
满场鸦雀无声杨肃观自也无语只凝视上司与儿童逗弄玩闹只听崇卿大声回话道:“回爷爷的话是爹爹把我带回家的!爹爹武功天下第一爹爹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
柳昂天笑道:“好孩子懂得孝顺啊。以后爷爷看在你的面子上专门提拔你爹爹你说好不好啊!”崇卿欢容道:“好啊!爷爷你可不能耍赖!”
爷儿俩有说有笑只是从头到尾柳昂天没有看过杨肃观一眼好似厅上没有这个人似的。杨肃观静静听着似乎若有所思。他二次躬身拱手道:“下官肃观拜见侯爷。”
柳昂天却没回话只见他面向崇卿笑道:“乖孩儿替我取水来。”杨肃观心下一凛伸手去取茶碗却在此时那崇卿抢先了一步看他捧着茶碗稚音道:“爷爷!水来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乖!还是崇卿懂事!”当下咕噜噜地牛饮模样颇为快活。杨肃观面色却甚平淡看他仪表如常眉宇间一无伤心二无烦恼好似玉石雕成无血无泪。他向柳昂天躬身行礼自行转过身来便要在厅上找个位子坐下。
大批武官入厅花厅早已座无虚席杨肃观目光掠过却无一席之地让他安坐众人与他目光相接各自别开了头除了柳昂天与崇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答其他别无声响。
杨肃观自来泰然自若从未有过失态眼看情势若此却也不嗔不怒当下便要离去。便在此时却有一人行到面前拉住了他的手温言道:“杨郎中。许久不见了。”
※※※
杨肃观凝目去望只见来人长方脸蛋、剑眉星目正是卢云。山东经生刚正好直柳门中人越是弃杨如敝履他越是要出头当即搂住杨肃观的腰将手摆向自己的位子沉声道:“坐!”
杨肃观听得说话却只不言不动并无就坐之意。
卢云握住他的手皱眉道:“坐吧。别老杵着。”
顾倩兮也站起身来柔声道:“是啊快来坐下喝茶。大家好久不见了呢。”
杨肃观低头望地一时之间嘴角抽*动眼眶竟似红了。卢云认识这人也有几年了从没看过他有半分失态不由心下一惊便在此时杨肃观已宁定如常他向卢云看了一眼附耳道:“卢云谢谢你。”反手拍了拍同侪的肩头霎时袍袖轻拂便自掉头离开。
伍定远忝为主人怎能任他如此离去?当即追了过去喊道:“肃观留步!用过饭再走不迟啊。”
脚步方动却被人拉住了他转头望去却是韦子壮。伍定远不知他为何阻拦自己忍不住急道:“韦护卫若还有事可否一会儿再说?”韦子壮摇头道:“你别追了没有用的。”
伍定远沉下脸来反问道:“什么叫没用?你们从头到尾不理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韦子壮听他说开了倒也不必隐瞒什么当下耸了耸肩叹道:“什么意思?你还不懂么?他已经垮了。”
伍定远浓眉抖动往后退开一步苦笑道:“垮了?”
韦子壮叹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却听堂上一声长叹一名老者缓缓起身喟然道:“定远啊定远你要帮他就别在这节骨眼上和他牵扯。朝廷上下都说天绝僧害己误人杨肃观不堪大任少林寺徒有虚名。他若还想保住官职这几日定要闭门思过想清楚如何向皇上交代。你现下缠着他不免让他分心于人于己都是不好。”
伍定远微微苦笑柳昂天收留自己保举为官乃是生平头号恩人自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伍定远满心寂寥转头便往卢云看去。两人目光交会心意相通霎时一同点头。
卢云袍袖一拂转望顾倩兮却见顾大小姐微微一笑也是点了点头。
厅上诸人喧哗如故卢云出门相送却也没人阻拦。看柳昂天逗弄孩童左从义、石凭喝茶谈心谁不是神态悠闲。顾倩兮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感慨世态炎凉。正要起身告辞忽在人丛中见到了一个身影。
人声语嚷那少女却只躲在厅柱之后偷眼往门外瞧着看她双肩轻轻颤动想来也是个重情的人了。
※※※
卢云本是义气之人心之所至哪管旁人背后议论?何况头上有位尚书岳丈便算惹得柳门众人不快自也挺得过去当即跨门出厅追了过去。他赶出门去却见园中仅一名老园丁守在道旁并未见到杨肃观的身影。卢云慌忙上前问道:“这位大叔方才一名白衣男子匆匆出府您曾否见到?”
那园丁低头垂手好似耳聋一般直到卢云把话说了两遍方才抬起头来。
夕阳映照只见那园丁六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孔苍白无血眼中满是沈郁之气。他看了卢云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对他的问话毫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