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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永不服输

这是很特别的一天苏颖本已与漠北宗师打成平局谁知却在同一日华山少侠也见识了天外之天那“人上之人”已达武术极境以越想像的能耐连破玄关那身武功震惊了苏颖如果娟儿没有赶来谁也不晓得胜负究竟会如何。

练剑以来不曾受过一分一毫的外伤现下额头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嘴唇也肿起破损这是生平头一回给人打伤也是生平头一回包扎绷带什么都是头一回……

对琼芳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日生平头一回被人轻蔑、被人恶狠狠地教训回思宋公迈说话的嘴脸琼芳心里就有气。

回到了紫云轩华山上下各自安歇苏颖与琼芳暖了一壶茶怔怔对坐。

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口铄金至今没人说得准。目下旗手卫官差大张旗鼓四处搜捕嫌犯阁揆何大人也差人过来致意只是众人口惠实不至连宋公迈也扛不起的重担谁又敢贸然去管?胡正堂茫然呆傻太医们也许有心推诿也许功力不逮总之他们推称无计可施。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惊弓之鸟还是惊弓之鸟看来胡家老小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败亏输……黑衣人以人武术威震京城也凭着诡异的身份恫吓了中原耆宿逼得众家武林高手噤若寒蝉。只是黑衣人没有料到一点他的霸道惹恼了琼芳。这位姑娘或许一个人不能成事可只要让她遇上了心爱的情郎事情便会有所不同。

在这悲苦的世间中琼芳受过一些挫折但这些挫折并未强悍到足使她惧怕怯步相反的黑衣人越是恐吓胡家老小越会让她茁壮就像是小小的种子只要有情郎的照拂与支持种子便能芽长大生出勇者的艳花灿果。

琼芳有着热情与自信。无论那黑衣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在乎这不单单为了胡志廉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告诉那群坏人人间不是地狱众生不该流泪人生该是热情洋溢、欢笑不绝的喜乐天堂。救助胡家孩子只是她想做的第一件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在她也是甘之如饴。

“哥我们出去走走。”

琼芳仰望着她的依靠紧紧抱住了苏颖情侣手牵着手一同走入满是霜雪的院中。

雪势已停藉着天光望去屋外积雪盈尺树头枝桠银白一片深夜中四下无人两人缓缓踱步紧紧依偎。琼芳默默望着情郎忽道:“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敢做。”

苏颖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满天星光任凭雪花飘落掌中。琼芳见他有些郁闷可别是给宋公迈唬了她大眼溜溜一转眼看地下积雪颇厚拍手便道:“好啦先别理这些烦人事!我们来堆雪人玩儿!”不待苏颖说话自行捧厚实白雪堆到面前三两下便拱了个雪堡出来。琼芳忽道:“还记得么?上回咱俩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苏颖并未回话心中却满含浅菱。

当年华山上大雪纷飞苏颖这位少年掌门苦练剑法不成烦恼之余别无消遣便自行奔入后山逃避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哪知深夜之间无独有偶居然遇上了另一个烦恼啼哭的丫头也在那儿闷闷地积堆雪人那便是眼前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个是天才剑客一个是玉雪阁主乃是天生的金童玉女二人在星空下含笑相对便让紫云轩后院生出诗情画意。琼芳捧了白雪过去笑道:“换你堆了。”

苏颖伸手接过默默无语间只是眼望琼芳。只见她含笑叉腰道:“怎么了?不会堆了?”苏颖哈哈一笑忽也起了童心。两人你加一堆我捧一团将那雪堡越堆越高不多时便已堆了个雪人出来。

苏颖捡来枯枝往那雪人头上一插做了个鼻子。他左手搂着爱侣右手指着雪人打趣道:“瞧这雪人气鼓鼓地模样好凶你说像不像哲尔丹?”琼芳哦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它傻不隆冬挺似宋通明的。”说着拿了颗石子往雪人嘴里一塞道:“吃大蒜。”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宋少主一口酒、一口蒜的凶暴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功告成两人相视相依内心万缕情丝当下凑头近靠在对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眼见苏颖嘴唇兀自肿着琼芳取帕裹入白雪替他冰敷止伤。

琼芳微笑道:“哥你怕么?”苏颖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怕你么?”

琼芳听他装傻登时不依当下摘了网巾使劲甩了甩一头秀媚声道:“哥当年我换上男装的时候心里就了誓只要受到了委屈我一定打回去。”说着凝视苏颖淡淡地道:“这你应该知道的。”苏颖搂住她的纤腰柔声道:“又想你爹爹了么?”

琼芳无语只从雪泥里脸掘黑土替那雪人画眉做嘴须臾间雪人浓眉下弯笑呵呵地成了个弥勒佛。苏颖低声道:“芳妹爷爷老了再多的仙丹妙药也不能让他返老还童现下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你得学着退让。懂么?”话声未毕便听琼芳大声道:“我偏不要!”她见苏颖脸色一颤忙趴到他背后秀散在情郎身上幽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让这些坏蛋嚣张下去你说是不是……”

苏颖低头一笑却没打话。他拿起地下的松子把玩过得半晌方才启齿道:“芳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苏颖平日笑吟吟地胸有成竹甚少露出为难容情。琼芳陡见了这幅欲言又上的神气心下自是一凛她有意掉转话头便朝他胳肢窝呵了呵痒取笑道:“有事瞒我?可是你和哪家姑娘相好却来哄我骗我?”

苏颖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叹道:“芳妹我很思念师父。”

琼芳心下一凛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胡闹了。苏颖十六岁接下掌门从此自习武艺宁不凡虽是他的师父师徒相处却不过几个寒暑说来时日甚短。琼芳与他交往多年自是熟知这些事情当下嗯了一声搂住了苏颖的臂膀在他脸上轻轻亲吻说道:“宁老师是天下第一高手长胜八百战要是他还在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苏颖面露神往之色叹到:“可不是么?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生平不曾一败……那是何等豪气……“他把松球抛了抛怔怔又道:“当年他与剑神对决两人互问剑道真谛那剑神说‘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好生霸气震住了满堂宾客。可咱师父却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回了八个字……”琼芳打断了话她接过松球替苏颖剥了几颗松子送到他嘴里喂了。含笑便道:“你说了好几回啦他说‘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吓得剑神脸都青了……”

苏颖静静地道:“剑神本来脸色就青不是给谁吓得。”琼芳知道情郎见贤思齐含笑便道:“别提这些往事了。你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也会是天下第一。”

苏颖微微苦笑他抬眼起来眺望夜空脸色转为严肃。低声道:“芳妹作为一个剑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师父有剑神也有。每个人都必须明白他的剑是什么他又为何练剑这是剑客的第一关也是最后的一关。”他手抚长剑幽幽地道:“跨不过这关别说是天下第一恐怕连剑都练不下去了。”

琼芳见他一脸沉郁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宁老师告诉你答案了么?”

苏颖摇头道:“每个人的剑都不同纵使师徒之亲也不能瓜代。这个答案只能自己寻找。”他又捡了枚松球起来轻轻抛了抛叹道:“我至今练剑已有十二年日夜沉思我的剑是什么?我又为何练剑?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可每到夜半无人、心头孤单之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还不能回答那个疑问……”琼芳柔声便问:“什么疑问?”

华山掌门两手捧起长剑抱入怀里自问自答:“苏颖你为何练剑?你真喜欢练剑么?固然赢的感觉很好可习练的路程好难熬更别说是输的时候了。那么辛苦煎熬你图的是什么?你死掉以后你希望留什么东西下来?”琼芳知道情郎剑道造诣极高如果能跨过这关必入无上境界。当即柔声道:“不要勉强许多事情慢慢想总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苏颖浑似不觉他手握剑柄怔怔又道:“有时累了、想要放弃了可蓦然回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无路可走……不知何时剑已是我的一切逼着我不得不练它、不得不拜它……”说着说眼中含泪大眼灵气瞬间消灭竟然变得黯然无光。他转望琼芳低声道:“我一直有个感觉师父找错传人了。”

琼芳啊地一声慌道:“你别胡思乱想宁大侠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苏颖也没反驳只是怔怔出神。过得半晌忽道:“芳妹你见过我师父么?”

宁不凡最后一次露脸乃是在封剑退隐大会上。琼芳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当时更只是个小小女童自是无缘赴会。她摇了摇头道:“我福薄无缘识荆不然要能让这位祖师爷点拨一二定有无限益处……唉恨只恨自己年岁小不能和豪杰并肩……”

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段却听苏颖轻轻一笑打断了她:“那你可错了。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剑客便不该认得师父。”琼芳不知他何出此言一时樱口微张无法接话。

苏颖淡淡一笑将长剑放落道:“与宁不凡生在一个年代那是一种大不幸。”

琼芳有些诧异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

苏颖叹道:“举个例吧我那傅师叔剑法高说来也是一等一的名家可惜他千对万对却生错了时代。你且想想在我师父面前连剑神也不过是个庸才更何况是我那傅师叔?师叔辛苦练了一辈子剑道造诣极为深厚可天下有了宁不凡谁还在乎一个傅元影?最后只能籍籍无名地沦落到北京替你爷爷办事……每回瞧见他我心里都很难过……”

玉清观豪杰辈出赵老五、华山双怪都属上一代门人青壮一代则有十八位师兄弟同门虽多但宁不凡武功绝天下其余门人难望项背诸兄弟按着华山的祖宗规矩艺成后便只能离开本门。那傅元影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前掌门退隐诸大长老奉召返山傅元影才携家带眷、千里迢迢回观一连辅佐苏颖数年之久。琼芳虽然熟悉这些事情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位温文儒雅的傅师范竟有这段心事。

苏颖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自行走到院中他左手持剑右手握柄铿地一声大响剑刃出鞘迎向了无限繁星。他凝视自己的长剑凛然道:“芳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我也一样。我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路子我将什么都不是连影子都不是。”

雪花遍地漫天星光陪伴着华山第十代掌门。只见他双手高举剑柄贴额持剑如持香。琼芳轻呼一声心头不由怦怦跳着。她心里明白情人要使出那招剑法那号称武学极界的无上绝招。

三达剑第二式“仁剑震音扬”。号为前朝第一武学至今无人跨越的武道玄关。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天才剑客使动了绝学只见剑刃旋转如盘掌心那点黏劲攸关成败气不能过脸、力不可萦弱须得体悟“仁”这一字方能恰如其分。

剑刃旋动奇快却不闻分毫破空声响腊月寒风吹拂雪花渐落轻轻坠上了仁剑光盘。

飕地锐响破空院子里生出了惊诧哆地一声飞出的长剑戳刺枯木惊起了树洞里歇息的松鼠小兽。这一剑力道过猛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这不是王道服人的招式所以也不是天下第一守招……

第十代掌门愕然坐倒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不是仁剑所以他彻头彻尾败给黑衣人大挫败。

琼芳从未见过情郎这般颓丧一时心生不忍低声道:“走了咱们回房吧。”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在琼芳的搀扶安慰下苏颖被迫起身他脚步迟缓左手攀在情人肩上琼芳吻了吻他让苏颖靠在她的怀里。

苏颖微微苦笑不过几步过去喉头便已微微喘息。

那响声不似叹息也不像是啜泣反倒像是……像是……

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那是吐血声!

在琼芳的尖叫声中苏颖的双膝再也撑不住身子的份量咚地一声已然跪倒在地。

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整整十一年的艰苦宿命无止无尽地护卫“天下第一”的不败名衔那越年龄的沉重巨担终于压垮了少年的双肩……

从十六岁就接下了华山门户失去了师父的少年独自带领同门渡过乱世在一场场惊涛骇浪中等待破茧而出的一天。如今他终于败了。

鲜血从喉头冒出喃喃无语灯笼微光将苏颖的身子晒在地下成了沉默的黑影。

影子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天下第一”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三回……当长胜不败中断之后是否便要输个不停、从此兵败如山倒……

面触尘埃黑影与本人合而为一成为一动不动的卑微石块。琼芳望着倒地不起的情郎一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傅元影把苏颖抱了回来让他卧床回力琼芳虽也忙了一晚但此刻仍强打精神她手持棉花坐在榻边腻声道:“颖来先擦药。”房门阖上了夜深人静别无旁人打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止痛疗伤。只是苏颖并无一句言语听得叫唤仅面向照壁不曾转过身来。

琼芳又唤了几声却是声声唤不回她紧泯下唇痴痴望着苏颖的背影。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未看过情郎这个模样。他本是从容大度、自信乐观的一个人可现下他变得如此颓丧痛苦连话都不和自己说……

琼芳放落了棉花眼角忽然湿润了。这一刻让她想到爷爷。

当年爹爹病危之时爷爷就如这般傻傻地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彷如坐着的死人。悲苦往事重演琼芳便如二十年前束手无策的自己只能珠泪暗弹。

华山门人围在病榻旁眼见琼芳满面泪水算盘怪大声便喝:“徒孙啊人家琼小姐和你说话哪你这是什么死样子?面壁思过么?”说着举脚上床便要去踹众人急忙拉开了。肥秤怪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忙劝道:“掌门徒孙莫愁?你瞧那哲尔丹给人打得灰头土脸什么宋通明、宗泽思巴全都不堪一击却只你一人守住最后关卡嘿谁才是魁星战五关的赢家日后大伙儿不难明白了。”算盘怪哈哈大笑喝道:“天下第一!便是这四个字!”

算盘怪向来说话毫无遮拦但此时却也不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所向无敌下手奇重无论是哲尔丹、宋通明、抑或是玉川子、宗泽思巴汉蒙两国高手或脱臼、或中掌无不落得重伤惨败的下场却只有苏颖守住最后的门户击退黑衣人保住了胡志廉的爱子正堂。如此功绩自该大力宣扬一番。

“大家出去!”众门人听得此言无不愣住了诸人回目望去只见傅元影目光沉敛手指门外低声道:“你们先出去让掌门独处一会儿。”陈得福素来干练当即抢了上来同两位师叔祖低声说话自把两个老的引开了。

门人一一离去傅元影见琼芳兀自留在房中他叹了口气道:“小姐你也必须出去。”琼芳慌道:“为……为什么?”傅元影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因为他是一个剑士。”

“剑士?”琼芳泪水涌出霎时嘤咛一声哭道:“我才不管什么剑!”小女儿的身影扑上了床紧紧抱住她内心的依靠悲声道:“颖!望着我和我说话你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爹爹死掉的那一天琼芳献出了女儿家的裙裳她代替了爹爹成为紫主从此也替爹爹担下爷爷的期待让老人家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如今为了最心爱的情郎她不只可以扔下胭脂腮红连最宝贵的性命她也可以抛下……

颖告诉我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腊月初一的紫云轩蒙蒙天光从窗格儿里映照进来远处也传来阵阵爆竹声天将黎明、年关不远这一夜终于过完了。

琼芳倒卧香闺怔怔不语。

在这一夜自己熟知的情郎不见了。那个从容自信的青年剑侠已被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身来。琼芳很久没哭了自从接下紫云轩之后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泪。可今夜她着着实实哭了一场。

好奇怪这里还是北京城么?情郎可是堂堂的华山掌门、魁星战五关的最后主将那胡志廉更是名满天下的进士榜眼礼部赫赫有名的侍郎大人怎么会沦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呢?

琼芳的火气不断上涨又恨又悲讨厌这一刻讨厌那种无奈、讨厌那种痛苦、讨厌那种束手无策的悲淳……

“打回去!”

轰地一声桌子给掀翻过来秋风扫落叶桌上茶碗全都摔落在地当啷啷碎裂声开满一地。她意犹未尽恣意刁蛮登又踢破了衣柜狠命将里头的儒巾衣裳全数扔出霎时之间寻出了一只大木箱。

当朝第一权贵世家珍藏着无数神器宝物这只木箱装着爹爹传给她的遗物也装着琼家的镇府之宝。

漂亮的凤眼闪烁生光琼芳蹲地俯身从宝箱中拾起一柄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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