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绘一口又一口的喝着锡奴里半凉的茶水,鹿鸣旧居的内室不像玉堂殿那样是宫殿式的建筑,因此晚上闭户后只需放上两个炭盆已经差不多了,但此刻苏如绘大开着窗,冷风呼呼卷进来,炭盆的暖意瞬间微小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鹭小心翼翼的过来敲响了内室的门:“小姐,柔淑郡主就快起来了。”
到底是快要放出宫的老人,知道找机会来提醒下她。
苏如绘指甲在茶盏上轻轻敲打着,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那郡主……”白鹭嗫喏着,苏如绘最多被牵累,她一个宫女可是必被灭口的,事关性命,她怎么可能放得这个下心?不管会不会惹苏如绘不耐烦,白鹭还是想尽力的挣一挣,这时候她无比的后悔刚才去开门,若早知道柔淑这么大的胆子,就算她把院门拍得山响,把侍卫都引来,她也绝对不让对方进门。
如今苏如绘又不肯赶走柔淑,甚至还留她下来沐浴更衣,虽然白鹭留了个心眼,拿了两件不引人注意的衣服给她换,但真正查起来,又怎么可能隐藏得下去?就算此刻无人发现,事后抵赖未曾见过柔淑也勉强。
白鹭心里恨极了。
苏如绘倒没发火,只是隔着门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委屈,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不过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光奕长公主就在不远处的曲台宫里住着,她刚才敲不开咱们的门,万一被其他人遇见,只怕太后更不喜。”
白鹭不吭声,她不笨,听出苏如绘是因为有把柄在柔淑手里,故此不得不顺着柔淑,不过白鹭却也没想到,柔淑的把柄,竟就是她今日所做之事!这个一心一意要与秋狄奴仆相许的郡主,用自己的贞洁前程乃至于性命,并拉扯上了家族,赌赢了这个把柄——车非胡是苏如绘授意苏如锋安排进了宋家派遣帮助修缮曲台宫的匠人中的,即使苏如锋没有直接出面,但此事关系甚大,宁王府、宋家,绝对会全力以赴的洗清自己。
苏如绘也许像柔淑一样,必要时绝对不忌惮自己身败名裂,但要她把自己的兄长和家族拖下水,她宁愿选择自尽。
问题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她自尽能够解决的,何况柔淑还没提出她的要求,事情虽重大,却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因此苏如绘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冷静下来,才能去试探柔淑的真正目的。
这位庶出的郡主借着怀真庶姐的身份,从初见起一步步设计,成功的让苏如绘误以为她与怀真郡主性格手腕相去无几,甚至比怀真更为直率坦诚,不知不觉中,苏如绘早已落入陷阱。
“柔淑郡主沐浴时可提出什么要求?”苏如绘顿了顿,感觉到白鹭还没离开,便问了一句。
白鹭迟疑着:“她想在这里借住一晚。”
“这不可能!”苏如绘想都没想,“告诉她,衣服可以穿走,但她必须立刻回裁云阁去!”
“郡主刚才说,她之所以来鹿鸣台找小姐,就是因为裁云阁里,她出来时留的小门不知怎的,被人从里面拴上了!”白鹭已经快哭出来了,“小姐,这定然是因为裁云阁里有人发现了她的行踪,昨晚从未央宫赴宴归来时,柔淑郡主曾对太后派去裁云阁教导她规矩的那位嬷嬷呵斥过,宫里的老人总有几个是记仇的,那嬷嬷曾是太后身边人,到底是宫里积年下来的精明了,郡主做出这样的事,还是在仁寿宫里,焉能不被察觉!”
苏如绘乍听见这番话,刷的站起!
但站在桌边急速思索过后,却渐渐摸到了一丝脉络:“你说的不对,那嬷嬷此后定然会特别注意柔淑的行踪,但这扇门却未必是那嬷嬷的所为,否则她何不尾随柔淑之后,或者干脆叫了证人在门后守候郡主回去再行盘问?以我来看,这扇门被关上,要么是裁云阁里的人无意中所为,要么,就是有人想帮她!”
白鹭糊涂道:“帮郡主?可郡主她回不去了,却跑来连累小姐……”
“你想一想,如果那扇门没被锁起来,柔淑不来找我们,她会去做什么?”苏如绘眯起眼,淡淡道,“她刚才看着就不大舒服,定然是急着回裁云阁的,那嬷嬷虽然未必发现她平时出入,但今晚不同寻常,她刚才去沐浴都要你扶着,身手远不及平常灵活,何况像你说的,刚刚得罪了嬷嬷,正被对方卯着劲儿抓错处,你说被发现的可能有多大?”
“但她在小姐这儿,那门又关着,到了天明,裁云阁里发现郡主不见,事后知道是半夜跑到小姐这里来,岂会不问个究竟?”
“如果真是有人在帮她,那么现在她再回去,那扇门应该就能打开了。”苏如绘吩咐道,“你把这番话去告诉了她,叫她好好想想,反正我是不可能留她过夜的,时间已经不早,就快五更到起身的时辰了,她若不快点回去,就像你说的,天明之后被追根问底怎么跑过来的,恐怕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千刀万剐也解决不了问题!”
白鹭听得心下暗惊,道:“奴婢这就去说,只是不知郡主是否肯听奴婢之劝。”
“那么你就告诉她,如果她不愿意回去看看,这说明门被锁上是她自己胡诌的,我现在没这个心情和她多说,我这儿也没多余的床榻,她若不走,就在浴桶里过夜吧。”苏如绘森然冷笑!
白鹭不敢怠慢,匆忙去了。
半晌后,苏如绘听到她来禀告:“奴婢将小姐说的话转告郡主,郡主仔细问完,便穿着奴婢为她准备的衣裳走了。”
顿了一顿,白鹭尽量用懊恼的语气道:“只是奴婢收拾灶下时,不慎将郡主留下的衣物并小姐几件待洗的衣裙烧毁了许多地方,有的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还请小姐责罚。”
老人到底是老人。
苏如绘抚着头,慢慢笑了笑,隔门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烧了就烧了,柔淑堂堂郡主,难道还会在乎一身衣裳?倒是你受惊了,回头自己去箱子里拿两匹新缎去。”
白鹭大大松了口气,她现在满心盘算的是保住小命,对赏赐却真是毫不在意了,只随口答应了一声。
翌日光奕长公主先到德泰殿给太后请了安,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秋狄远道携来的土仪从未央宫开始拜访,主要是光奕带着孤忽,以光奕的身份,也只有皇后和正一品的四妃有这个资格让她主动登门,其他人哪怕是九嫔也是要去曲台宫拜访她的。
苏如绘等人自是不需要跟随,依旧留在了德泰殿里陪着太后,去了一个小霍氏,又病了一个周意儿,但添进了柔淑郡主,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往殿上一站,太后因光奕长公主归宁而好了许多的心情顿时更加好了。
眼风扫过,太后便有些疑惑:“怎么今儿柔淑与如绘的脸色都这么难看,难道晚上都没睡安稳?紫光殿那边的乐声不至于传这么远吧。”
柔淑笑了笑:“回太后的话,是我的错,我不知苏妹妹酒量不堪,昨天席上拉着她多喝了几杯,虽然从未央宫步行回仁寿宫,一路散着酒意,到底折腾了一宿,恐怕苏妹妹也差不多,却是我害的了。”
“郡主说笑了,也是我自己贪了杯。”苏如绘本就大病初愈,面色很是苍白,昨晚一折腾,这会看着更有点儿弱不禁风的意思,太后便皱起眉:“既然如此怎么还来的这么早?方才光奕在这里,哀家一时倒疏忽了你们,女孩儿家的身子是最紧要的,罢了,哀家这儿也没什么事,你们两个都回去歇一歇,尤其是如绘,你身子可才好,就这么不爱惜,过几日除夕,郑野郡夫人进宫来看到瘦了一圈儿,只怕还当是哀家欺负了你去!”
苏如绘略露笑脸,欠了欠身道:“太后不知,母亲可不会这么想!母亲晓得太后素来疼爱臣女,看到臣女瘦了,只会怪臣女让太后挂了心,就算臣女要诋毁太后,母亲也不信的呢。”
太后哑然失笑:“你这孩子,都这歪歪倒倒了,还要哄着哀家高兴。”但还是让她们回去歇到傍晚再来,苏如绘本就累得极了,又知道太后也不只是为她的身体,还因为年关临近,宫里处处讨喜,这时候为着形势已经病了一个周意儿,再病一个苏如绘,未免扫兴,并且周意儿是光奕长公主刚回来时病的,她接着也病倒,这岂不是在打长公主的脸?
因此磨了片刻还是和柔淑一起答应着退出了德泰殿,到外面看到柔淑身后依旧跟着昨日被她呵斥过的嬷嬷,这嬷嬷隔了一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太后面前退下的缘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卑微谦恭的模样。
苏如绘盯着她看了片刻,嬷嬷有所觉,抬头看到,见是她,轻轻招呼了一声“苏小姐”随即又肃着脸,与宫中那些讲究规矩的嬷嬷一般无二,再看不出半天昨日被扫了颜面的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