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安身子一侧用后背挡开了我:“死人带晦,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到门外牛车上等我吧!”
“我认识你的那一年就认识了他,我没能救下他的命,总该好好地送他一程。”我转到于安另一边不由分说地抬起了由僮的脚。
于安看着我微微一颔便没有再说什么。
蒲席裹尸这种事对于安来说似乎早已驾轻就熟,他用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把由僮和鱼妇的尸体捆扎好,扛到了门外的牛车上。
此刻,曲阜城的天才蒙蒙亮,街道上静悄悄的,只有低洼处的几户人家已经打开了门,正一点点地往外清扫屋里的积水。
于安驾着牛车,我低着头默默地坐在他身旁。
“你和无恤……”
“你和四儿……”
我尴尬地笑道:“昨晚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呃,我不该去打搅你们的,我和无恤只是闹了些小矛盾,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在门口听见你哭了,在你和四儿说话的时候。”
“我哭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了。”我摇头讪笑道,“我和无恤有些旧日的恩怨,以前一直压在心里不想去提,现在揭开来了倒也好,一口气说清楚省得以后疑神疑鬼。你不用替我们操心,我们过两天就好了。你呢?你和四儿怎么样了?”
于安看了我一眼,幽暗的眸子里有我看不清的情绪:“你放心,就像我当初说的,我一定会给她应有的名分。”
应有的名分?是妻,还是妾?
我抿了抿唇,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眼下的场景实在不适合讨论男女婚嫁之事。也许,等我们回了晋国,我可以找个更好的机会和他谈谈四儿的婚事。
牛车沿着城中大道缓缓地走了约莫三刻钟后来到了西城门前,原本我一直在担心要如何同守城的士兵解释身后两具尸体的来历。谁料,守城的人压根连问都没问就放我们出城了。
“他们为什么不查不问,就让我们把尸体运出城了?”行在城外的黄泥小道上,我低声问于安。
“这样的乱世,这样的荒年,也许每天早上都会有人往城外的坟地运尸吧!有空查问我们,他们倒不如闭上眼多打几个瞌睡。”于安轻喝一声在牛背上加了一鞭,“阿拾,昨晚我听你和四儿提起了瑶女,你们说的可是赵家伺候赵孟礼的那个小女奴?”
“赵孟礼?不,瑶女是智氏送给秦公子利,公子利又转送给伍封的一个乐伎。”
“那我们说的应该是同一个人吧!”遥远的前方,在无数层峦叠嶂的山峰后面升起了一轮火红的旭日,于安望着那一团红雾,徐徐道,“十五年前,瑶女还是随侍赵孟礼的小奴,范氏、中行氏被四卿逐出晋国后,她才和一群女乐一起被送进了智府。无恤少时救过她一次,算起来,她与我们几个也算是旧识。”
“你和尹铎也认识她?”
“你既然已经去过晋阳,一定已经听说了我与尹铎、无恤的旧事。”
“嗯,今春晋阳地动,我以神子之名与无恤同往晋阳,在晋阳的时候结交了尹铎。尹铎为官尽忠职守,最晚到今年冬天,晋阳城的房子就都会重新盖起来。有空你可以带四儿一起回去看看,你父亲当年真的……”
“阿拾……”于安面色一沉,打断了我的话,“你既知道我的身世,自然也知道我父亲是被逼自杀的。”
“我知道。”董安于是赵鞅的左膀右臂,他在六卿之乱中展现的魄力与才华让他成为了智氏一族的眼中钉,所以内乱一结束,身为赵氏盟友的智氏就突然难逼死了他。
“那你可知,他死后曾被人吊在自己督造的城楼上,曝尸足足半月?他用自己的命,救了赵氏一族的命,却肠穿肚烂地挂在烈阳下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地被埋进黄土。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机会回晋阳,可那个地方,我永远都不想再踏足。”于安扬鞭狠狠地抽了一计牛背,他映满朝霞的脸上,寒霜立现。
十五年了,当年的六卿之乱因赵鞅杀了一个赵午而起,却因死了一个董安于而最终尘埃落地。无论是当初提醒赵鞅屯兵提防二卿,还是最后一人独担了“始祸者死”的罪名,董安于的的确确救了赵鞅,救了赵氏。可对于安来说,对于董氏遗孤董舒来说,那段风云变幻的往事里却有他最不愿记起的痛苦回忆。
自天枢一别后,我眼前的人变得愈沉郁了。这些日子里,他又替天枢杀了多少人?那些死在他剑下的怨灵是不是还死死地缠在他身上,让他时刻不得快乐。他是这样一个男人,四儿是那样一个女人。虽说,她爱他入骨,可我真的放心把单纯善良的四儿交给这个谜团重重的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