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黯恭送公子。”我往后退了一步,躬身拜送。
公子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房间里此刻只剩下了我一个人,阳光的影子在铺满苇席的地上慢慢地游移。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我却一无所获。
在秦人有关范氏一族的记录里,没有一个叫做舜的女人。这个世界属于男人,在他们的游戏里,女人太微不足道了,她们的命运和生死根本不足一记。
而鲁国地处东方,它与秦国相隔太远,以至于在秦人的密档里鲜有对鲁国的记录。我唯一找到的有关公输一族的记录,也只是粗粗地提到了有关战车的建造,并无旁枝末节的故事可供我翻阅。
两个时辰过去了,我埋在竹简堆中看得头昏眼花,最初踏入这间屋子时的激动与紧张,此时已离我远去。
是我的执念太深了吗?也许,我根本不应该过问二十年前的旧事,也许那个叫做阿藜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亦或者早已死在了地底的密室里。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人能告诉我当年在阿娘身上到底生了什么。
我长叹一声,在堆满竹简的地上躺了下来,随手从木架最矮的一层里抽出一卷竹简,才刚抖开,就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弄得喷嚏连连。
“赵鞅出奔,二卿围晋阳。晋侯召史墨卜。智氏亦卜。”霉斑点点的竹简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我困倦混沌的心顿时醒了过来。我用力抹了一把鼻子,猛坐了起来。
当年,赵鞅为了邯郸城的五百户卫民诛杀了邯郸大夫赵午,赵午的儿子赵稷连同范氏、中行氏出面讨伐赵氏。起初,晋侯是站在范氏、中行氏一边的,身为当时晋国上卿的智跞也是主张讨伐赵鞅的。所以,赵午死的那年夏天,范吉射直接带人攻破了赵鞅在新绛城的府邸。赵氏一族连夜北逃晋阳。
这些事无恤早就告诉过我。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几个月后,上卿智跞会突然变卦力保赵鞅。他的这个转变几乎让当年的整个战局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个疑问,今天我终于找到了答案。
二十年前,也许人人都以为晋太史墨对晋国六卿不偏不倚,一心只侍奉国君,侍奉天神。可我却知道,史墨心中早已认赵鞅为主。晋侯、智跞在赵氏最危难的时候找他卜测战事的吉凶,他不可能不出手相救赵鞅。
可当年,师父到底借天神的嘴对晋侯、对智跞说了什么?为什么晋国朝局会在短短数月之内生那么大的变化?
我看着斑驳竹简上的文字,心中浮现的却是一身高冠巫服的史墨,在一场晋国百年来最大的急风暴雨面前,只身一人迈入智府大门的场景。
一卦出,风云变,当年逆转乾坤,决定三卿生死、晋国命运的人,究竟是智跞,还是史墨?
“你怎么躺下了?可是看累了?”公子利进来时,我正躺在如山的竹简中呆。
“政事处理好了?”
“我是人,总也要休息的。你要找到的东西可找到了?”公子利在我身旁跪坐了下来。
“没有。”我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竹简重新卷好,塞进了书架,“我娘只是范氏府上一名寄居的外家女,她若是嫁了晋国公卿,兴许还有迹可寻,可我阿爹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士族,秦国的密档里不可能会有他们的记录。”
“阿拾,其实我这里倒有一个猜测。”公子利迟疑片刻,开口道。
“什么猜测?”
“很久以前我曾问过你为什么要在贴身的帕子上绣木槿花,你说,你喜欢木槿,因为那是你娘最喜欢的花,对吗?”
“嗯。这与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你娘若只是泾阳城中一个普通的庶妾,自然没有关系。可你今日同我说,她是晋人,又与晋国范氏宗主有亲,我就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件旧事。”
“什么事?”我立马打起了精神。
公子利略一沉吟,徐徐道:“那一年,我记得百里大夫刚娶了我姑姑冉嬴为妻,却瞒着君父追求宫中一个叫韶的舞伎。可那舞伎心高气傲,似乎又存了要收服我君父的心思。我母亲是卫国公主,自然不屑与一个舞伎争宠。但虽不屑,却也不想君父有了新人,冷落了她。于是,竟另辟蹊径给百里大夫支了一招,教他在雍城之外的山林里种了十里梅林,又邀君父与那舞伎同往赏梅。舞伎爱梅成痴,见百里大夫这样对她,自然心动。君父亦感百里大夫深情,梅林一舞后,就把舞伎送给了百里大夫。事后,君父得知真相,非但没有责怪母亲,反倒夸她机敏聪慧。那日君父走后,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夸赞母亲,母亲却抱我在膝上,苦笑着说,‘邯郸城外千株木槿,渭水河畔十里梅林,人间至境我都赏过,可惜没有一朵花是我的。’”
“邯郸城外千株木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