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惠冉掩面低泣。片刻后, 声音加大,呜咽出声。
冀行箴抬手敲敲窗棱。
郑惠冉花着一张泪脸去看他。
“你若是想把人引过来,尽管大声地哭。”冀行箴唇角虽然勾着,眼中却半点笑意都无,“不过是被人抛弃而已。又不是天塌了, 哭甚么!”
郑惠冉忽地暴躁起来, “被抛弃的又不是你!我哭又怎么了?说不定他们就能知道我有多难过了!”
“是么。”冀行箴这次当真是笑出了声,“往年冀符害我,父皇却一力维护他。我差点没了性命, 父皇也只不过稍示惩戒。依着你的意思,我那样的情形下若是放生大哭, 父皇知道我心中难过, 就会杀了冀符?”
郑惠冉心中一震,全身僵住。泪珠子挂在脸上,哭的样子犹存,但是那泪意却是骤然止住了。
冀行箴眸色冰冷地说道:“所谓弃子, 便是你的死活再不和他们相干。如果郑家在乎你,就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你若是想不通,只当我是白来了这一回。”
说罢他举步向外行去。
郑惠冉内心里一片悲凉,“可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我是被彻底放弃了。而皇上,却始终宠爱你。”
始终宠爱?
冀行箴抬眸望向天边。
如果他不是兄弟里才华最为出众的, 如果他不是兄弟里最努力最上进的,如果他不是兄弟里唯一的嫡出皇子,再如果, 二皇兄还活着……
结果会如何?
以往想过无数回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答案。此刻不过想了半晌,他更是无法回答自己。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始终宠爱”几字,用在他和父皇之间终究是不太合适。
“我的处境比你好了不少。不仅仅如你所说,最重要的是,我还有母后,还有阿音。”冀行箴慢慢回头看她,“所以你若是想活下去,必须付出比我更多更大的代价。”
郑惠冉抬起袖子去擦脸上的泪,可是眼里的泪水却又开始不住的往外涌。
“你少哭耗子假慈悲了!”她哽咽着道:“谁都知道,你和你那娇滴滴的太子妃最恨不得看我死去!”
冀行箴轻嗤着冷笑道:“与我而言,你不过是蝼蚁。你的死生与我何干。”
郑惠冉抬起头,透过泪水怒瞪过去。
“其实我是不愿理你的。”
冀行箴道:“若非阿音心存悲悯,清风,我不会理会,你,我亦是不在乎。你们的生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举步而行,头也不回地说道:“倘若你还想活下去,倘若你能够走出这里,再来寻我罢。”
*
这一天,天气略有些干燥。风刮在脸上吹得肌肤生疼。
郑惠冉来到雅清苑杂草丛生的僻静一角。
冬风吹过杂草丛,草杆随风来回摆动,藏在其后的角落里的一个空洞隐约可见。
郑惠冉知道那是一个狗洞。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扒开干枯的杂草,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个能够通往雅清苑外的地方。
除了有人守着的宫门,也就这儿能够出去了。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有。但是那些人不会去从这儿钻出去。
不是皇上下令允许搬出冷宫,即便出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抓回来。而且一旦被抓,将要受到更为严厉的惩治。
但郑惠冉不在乎。
到了她这个地步,当自己全身赤.裸地和男人在一起时候被人看了个精光,当所有的亲人都已经放弃了她。她还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就算失败了,就算惩罚再严厉些,也不过是死而已。
虽说郑惠冉本就身量纤细,因着有伤,又在这冷宫里受冷挨饿了一段时日后,愈地瘦弱了,身体丝毫都没有肉。但这个狗洞也实在太小了些。
她深吸口气,趴在地上努力地往那边钻着。肩膀经过的时候卡住了一会儿,她拼着蹭破皮的痛苦,依然使出了最大的力气努力往前冲。后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可肩膀却在火辣辣地疼。
重新到了雅清苑外,郑惠冉丝毫都不敢耽搁,急急跑到一个大树后躲着。又掀开了肩膀上的衣裳往里看了几眼。
皮破了,蹭出来一道道的好大一片伤。幸好伤口不深,没有流鲜血。
对她而言这便足够了。
既是要做成今日的事情,那么就不能衣裳带血,免得污了有些人的眼。
郑惠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裹。那里面放了一把梳子,一支简单的白玉簪,还有一件干净体面的外衫。
她把头梳理好,用簪子绾了个简单的髻。又披上外衫。
旁边有个院子。也是长久无人居住的。她去那里打了一桶水,清洗过手和脸颊、脖颈。待到面上的水渍慢慢吹干了,这才小心地寻了小道往御花园行去。
虽然她在冷宫一段时间了,但是晟广帝的一些喜好她还记得。更何况她前段时间有心想要挨近那蓬莱宫,曾听郑贤妃提起董仙人的不少习惯。连带着晟广帝的一些习惯就顺口也讲了出来。
今日的这个时候,皇上应当是要去御花园小坐的。
郑惠冉一路低着头往御花园而去。
她穿的这种干净外衫是宫女所特有,原是郑贤妃拿了让她方便去往蓬莱宫的,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郑惠冉躬身匆匆而过,旁人只当她是某处伺候着的,并未有太多人留意。
行至假山旁,她看四周没旁人留意,就赶紧闪身藏在其后。
这个熟悉的地方让她一阵恍惚。
当初她藏在这里,披着一件水红色的纱衣,满心期盼地等着皇上的到来,想要借此重新夺回他的宠爱。
如今,又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又是在等着同一个人。
但是心里的感觉却全然不同了。
郑惠冉低头看着脚前的一个碎石子,静静等着。
晟广帝今日过来的时候心情很是不错。
前些日子董仙人炼出新的两颗丹药,他给了皇后一颗,自己留了一颗。
昨晚吃下丹药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威风凛凛不说,身体好似也轻快了些,走路的脚步都没有那么沉重了。
这对他来说着实是个意外的惊喜。
郭公公看晟广帝走得急,就问一声:“皇上去哪儿?小的也好让人赶紧去给圣上准备准备。”
“无妨。”晟广帝语气愉悦地道:“走到哪儿算哪儿罢。”
说着话的功夫,晟广帝看到了不远处的凉亭,就打算去那里坐一坐。只因这个时候凉亭里的景色着实不错。歇歇脚的同时再看看美好景致,当真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
谁知刚一落座,晟广帝的好心情就荡然无存。
他怎么也没料到地上居然有一些泥土。沾到了他的锦靴上,灰扑扑软塌塌黏糊糊的,着实难看又难受。
“来人!”晟广帝怒喝了声,想想修道之人应当心平气和,就道:“给朕把这儿清理干净。”
郭公公赶忙让人来清扫此处。又跪下去给晟广帝擦靴子上的泥。
晟广帝伸出脚,拧眉看着靴子上面的脏污,厌烦地道:“换双干净的来。”
郭公公忙吩咐了个小太监去拿。
想想自己还要穿着这个脏的一段时间等着干净的拿过来,晟广帝脸上的怒容更甚。
恰在此时,有人从假山后饶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凉亭前,请求为皇上擦靴。
晟广帝看是个宫女,随口应了。
和郭公公用拂尘与布巾来回擦所不同的是,这个宫女是双膝跪在地上,用自己的袖子和裙摆去擦泥。十分的认真且专注。
看到有女人这么尽心尽力地讨好自己,晟广帝心情大好,用脚尖点了点宫女的肩膀,“抬起头来给朕看看。”
宫女低声道:“婢子不敢。恐污了皇上的眼。”
“没事。”晟广帝道:“朕准你抬头。给朕瞧瞧。”
宫女迟疑了一瞬,先磕了个头,再低垂着眉眼抬起头来。
晟广帝看到她的容貌后,震惊地一脚踹了过去,“怎么是你!”继而大怒,“滚!”
郑惠冉平静地重新跪好,重重地磕了个头,“婢子恳求圣上的原谅。”
晟广帝怒不可遏,“你这污浊的贱婢!”
“那事儿并非是婢子的本意。”郑惠冉的眼泪啪嗒啪嗒一滴滴流了下来滚落在地,“若非是霁月社的人存心陷害,也不至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