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在撒旦的行宫中住了下来。
虽然这座壮观奢华的宫殿名义上是属于他的, 但顾盼却很少能在这里看见撒旦的身影, 他总是来去匆匆, 宛如在黑夜中行走的幽灵。
但撒旦真的实现了“允你在地狱来去自如”的承诺,没有了主人的看管,顾盼走遍了行宫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如果她表现出想去其他地方游玩的意愿,也会立刻有仆从为她牵来地狱的特产——三头犬, 给这头外表凶恶的猛兽套上缰绳,让顾盼像是骑马一样驾着它在地狱兜风。
有一次顾盼实在闲得无聊, 又将那三头犬拖了出来,往亡灵聚集的地方逛了一圈, 回到行宫时,正好碰上了外出归来的撒旦。
顾盼拽住了缰绳,命令三头犬停下来,有些犹疑该不该走上前去。但驮着她的那头地狱恶兽在见到真正的主人时显然非常兴奋,前脚已经跃跃欲试要往前冲了, 却被顾盼猛地一拽,不得不停了下来, 遂变得十分焦躁,鼻孔中喷着粗气,同时伴随着咕噜咕噜的不耐低吼。
“快安静下来。”顾盼拍了拍三头犬的背部,眉头轻皱。
果不其然,三头犬闹出来的动静让那个人转头看了过来。
接触到撒旦冰冷的目光,顾盼微微一凛, 知道今天是没那么容易瞒混过去了。
“欧洛希亚。”撒旦仍旧身穿万年不变的黑色长袍,他语气冷淡地唤道,“过来。”
顾盼翻身从三头犬的背部跃下,提起裙摆走到撒旦面前,垂下头轻声道:“撒旦大人……”
撒旦曾经说过,因为顾盼是他第一个造物,所以特许她称呼自己为父亲,但实际上,他又表现得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看重,哪怕顾盼不照做,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也不会特意让顾盼改口,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而至于顾盼,她自然是没办法接受称呼一个外表年轻的陌生男人为父亲,所以硬是用敬称来代替。
撒旦朝她微一颔,视线忽而往跟在她身后、正热情地摇着尾巴的三头犬上溜了一圈,然后问:“你今日又出去了?”
“……是。”顾盼如实回答,“这里有很多奇特的风景,它们都很漂亮。”
撒旦意味不明地轻嗤了声,在顾盼疑惑地抬起头来时,就只能看见他转过去的侧脸。
“那你认为这些风景如何?”他音色沉沉,目光望向远处正在喷涌的火山。
顾盼斟酌了下,慢慢道:“我自诞生以来,一直都待在此处,自然对它们是喜爱的。”
“喜爱?”撒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冷却下来,“正因为你无处可去,才不得已喜爱这些事物,若你往天堂,不,往人间走上一趟,便会现这里的景色不过如此,甚至比不上地面分毫,那点微薄的喜爱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撒旦说完,余光就瞥见自己创造出来的黑少女歪了歪头,似乎很是不能理解他的话,但还是弯出柔和的微笑,继续用那种天真的、懵懂的腔调说道:
“这是不一样的,撒旦大人。”
她缓慢地、轻柔地说道:“这里是我的诞生之地,是我的‘家’——世上珍奇美丽的风景永远都看不完,但家却只有一个,它是不可代替、独一无二的,因而我对它眷恋最深。”
少女说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小手抓住垂落至胸前的长,用手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停了停,方继续道:
“无论我走到何方,地狱都会是我的来处,以及归处。”
她抬眼望向撒旦,同色系的黑眸里没有半点深沉,是全然的纯粹的清澈,撒旦能清晰从那比镜子更为透彻湖面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还有撒旦大人……”撒旦看见她冲着自己笑了笑,“因为您亦身在地狱,所以我愿永久地陪伴在您身侧。”
撒旦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永久?”
他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语气比之前更冷了:“地狱这种被丢弃的垃圾场,亏你还能违心夸赞到这个份上,你爱永远待在这儿,那就随你吧。”
少女眼神茫然:“这并不是违心的称赞。”
她倒没有被撒旦讽刺的语气吓到,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懂得去分辨这些微妙的情绪,只是认认真真地纠正撒旦话里的错误:“撒旦大人,这是我心底最真挚的心意。”
被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盯着,撒旦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烦躁,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他甚至没来得及深究,只是本能地摆出了不悦的神色。
“天堂与人间都本应是我的领土,但如今我却只能被困在此地……欧洛希亚,你就不渴望脱离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离开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去往别处么?”
撒旦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深沉的黑暗笼罩在他身上,在地面投出慑人的阴影。
“如果您要离开,我就跟随您离开。”少女答道,“我的生命是由您赐予,注定将接受您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