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北侯府会客前厅。
沈天竟不是坐在他的一家之主的主位上,而是坐在客位上。
此时的主位上,正坐着一名身穿深紫绸袍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丰姿俊逸,正从身旁一名年纪四十左右的男人手中接过一盏茶。
能让沈天将主位让出来的人,身份地位必然不寻常。
男子面色沉静,沈天却是紧拧着眉,一直看着门外方向,面上尽是不耐烦,忽听得他语气不善地对候在身旁的家丁道:“去看看沈高怎的还不将丞相大人请来!”
“是!侯爷!”家丁应了声,连忙跑开了。
那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见得这般,笑了笑,道:“沈侯这般急躁可不好。”
沈天连忙转过身来看向年轻男子,即刻改了面上的急躁与不耐烦,张嘴正欲解释什么时,忽听得厅外院子里传来家丁们的呵斥声:“什么人竟敢擅闯到这儿来!?”
而家丁这呵斥的话音还未落,紧着便听到一声惨叫声,再没了说话之声。
沈天倏地沉了脸,即刻站起身,又转了身重新看向院中方向。
正有一名家丁惊慌失措地跑进前厅来,惊恐不安地一边指着院中方向一边对沈天道:“候,侯爷!他他他——”
因为惊恐,家丁连话都说不完整。
沈天盯着院中方向,面色及眼神阴沉到了极点。
只见方才那领了他吩咐去看沈高是否前来了的家丁此刻杵在月门处,大睁着双眼,双手捂在自己的肚腹上,而他的肚腹上,正插着一柄剑,正有血往剑刃上聚。
剑的另一端,握在一只指骨分明肤色青白的大手上。
剑柄正握在君倾的手上。
那名家丁正瞪大了眼低头盯着自己的肚腹看,一脸的惊骇。
然君倾却不是“看”向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丁,而是“看”向厅子里的沈天,随之面无表情地将手中剑从面前家丁的肚腹里抽出,将剑还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君松。
那家丁捂着自己正汩汩冒着血的肚腹砰然倒地。
君倾面色冷冷地抬脚从他身上跨过,朝厅子走去,那一脸的冰冷,就像就算他脚下躺了数百尸体,他也能面不改色地从一具具尸体上跨过去。
沈天此时已从前厅大步走了出来,才堪堪跨出门槛便听得他怒喝道:“君相这是做何!?”
沈天盯着君倾,眼里尽是愤怒,却又是在极力隐忍。
“不过是沈侯府上的下人不够懂事,本相替沈侯操了一把心而已,若是沈侯觉得本相管教得好,也可将府上的下人都送至相府,让本相府上的管家代为教习。”面对怒不可遏的沈天,君倾则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不足挂齿的小事一般,“也还请沈侯命人将其移下去吧,以免在这儿污了帝君的眼。”
帝君——!?
与君松一齐并排站在君倾身后的朱砂听到君倾这么一说,稍有惊怔,不由稍抬眸看向前厅里。
只见一名身高约莫六尺,身着一件深紫色绸袍,面如冠玉,龙章凤姿,年轻男子正缓缓从厅子走出来,他面上含着浅浅笑意,却丝毫不减他身上那好似浑然天成的威严与魄气。
这便是丰姿俊逸芝兰玉树的燕国当今帝君姬灏川?
“孤还道是谁人,原是君爱卿过来了。”姬灏川浅笑着,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受伤家丁,道,“沈侯还是快些命人将人抬起去吧,可不要真的让君爱卿来为沈侯府上的事情操心。”
“是,帝君。”沈天心中虽恨极,本还要说什么,奈何姬灏川已经发话,他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命人将那受伤的家丁给抬了下去,倒也真怕污了姬灏川的眼。
“下臣君倾,见过帝君,帝君圣安。”君倾站住脚,朝姬灏川躬了躬身,恭敬道。
朱砂与君松也随即朝姬灏川垂首躬身。
“君爱卿何须如此多礼,还不快快平身?”姬灏川忙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似乎他很是喜爱他的这位爱卿似的,
“谢帝君。”君倾直起。
“既在沈侯的府上见着了君爱卿,便一齐到厅中尝一尝沈侯从雍邑带回的茗茶,君爱卿可愿赏孤与沈侯这个颜面啊?”姬灏川很温和,竟是不端丝毫的帝王架势。
“帝君相邀,这是下臣的荣幸,下臣自当乐意之至,只是——”君倾“看”向沈天,“怕是沈侯还有话要说,沈侯这话未说完,下臣这一介外人怎敢踏进沈侯的厅子。”
“呵!君丞相说笑了,君丞相既已堂而皇之未经通传便闯进了本侯的府邸里来,又何来不敢踏进本侯的厅子之说?”沈天笑看着君倾,似玩笑一般道。
沈天在笑,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恨不得想杀了君倾,包括君倾自己,亦是再清楚不过。
“本相并非是闯进沈侯府上,不过是沈侯府上的下人腿脚太慢,通传得太慢,而本相没有耐心等待而已,又何来‘闯’之说?”君倾道得冷淡缓慢,仿佛他做的事情是再合理不过一般。
沈天咬牙切齿。
姬灏川则是在这时浅笑道:“二位爱卿,有话厅子里坐下品茶慢慢说也不迟。”
“是,帝君。”
姬灏川说完话,率先转身朝前厅走去。
沈天其次。
君倾最末。
君倾似乎并不急着走,他在跨出脚步前朝站在他右后侧方的朱砂伸出了右手。
朱砂看着他的右手,倏地拧起了眉。
很显然,他这是要她如之前一般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
可现下已经到了这前厅的院子里,到了帝君与沈天面前,她若是再牵着他的手为他带路,岂非太有失体统?
是以朱砂压低音量道:“丞相大人,帝君与侯爷面前,这般恐是不妥,民女觉着还是让小黑猫给大人带路为妥。”
“可是小黑不知上何处皮耍去了。”君倾也压低音量,将音量压低得只有他与朱砂二人听得到而已。
朱砂说得很严肃,君倾也说得很正经。
朱砂随即朝四下看了看,发现那只小黑猫真的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朱砂将眉心拧得更紧了,忽地看一眼站在一旁也没走动的君松,又小声道:“丞相大人还有侍卫在不是?”
君倾想也不想便道:“君松是男人。”
朱砂险些就道:丞相大人不就是有龙阳之好?好在她不是嘴快之人。
习武之人耳力好,纵使君倾与朱砂的音量低,君松还是听到了,他在心里呐喊道:别!别让我给主上带路!千万别!
君松这般想着,连忙给朱砂做了一个乞求的动作。
朱砂眼睑直跳。
只听君倾又道:“朱砂姑娘嫌弃我,我明白了。”
“……”朱砂眼睑跳得更厉害了,这人,怎的和他儿子这般像!?
前边,帝君与沈天已经跨进了前厅门槛,而他们还是一步都没有动。
君倾似很是失落地收回手。
可也就在他的手垂下就要碰到衣摆时,一只温暖纤细的手忽然就握住了他的手。
那温暖的感觉让他的手不禁一抖。
朱砂好似生气般将君倾的手捏得有些紧,飞快地小声道:“好,民女带着丞相大人走,稍后侯爷必然有责于民女,届时丞相大人必要为民女解释一二。”
其实,并不是嫌弃,亦不是厌恶握着他的手的感觉,仅是觉得不妥罢了。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心中坦荡,并未有什么不当有的想法,不过是以她的名声帮他一把而已,并未有什么,且还是他相助于她在先。
这般想着,朱砂便很从容。
她觉得君倾心中应当也是同她一般。
她绝不会知,她想错了。
“朱砂姑娘尽可放心。”君倾默了默后才微微点头。
君松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好,走了丞相大人,帝君要落座了。”朱砂抓着君倾的手,迈开了脚步。
朱砂只顾着充当君倾的眼睛,并未察觉到有那么一瞬间,君倾回握了她的手。
动作很轻,也很小心翼翼,却又很快松了手,只任她牵着他的手而已。
在朱砂带着君倾一齐走向前厅时,月门外,君倾的那只小黑猫将脑袋探进了月门里,看着他们的背影,用爪子挠了挠脸,便又将脑袋缩了回去,跑开玩去了。
姬灏川坐下时正好瞧见朱砂与君倾肩靠着肩跨进门槛,目光在朱砂面上有一眨眼时间的定格,而后笑道:“君爱卿与这位姑娘这般亲昵,莫不成是君爱卿的夫人?”
他们的手交握在广袖之下,旁人只瞧得见他们肩靠着肩亲昵行走,并未瞧得见他们交握的双手,是以朱砂在听到姬灏川的话时,轻轻地拉了拉君倾的手。
沈天请了姬灏川落座后才敢坐下,他坐下时才看向君倾,那一刻,他惊得险些拍案而起,因为他发现那与君倾肩并肩走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朱砂!
而朱砂方才在君倾身后一直低着头,沈天并未注意,这下一瞧见,可谓震惊不已怒窜心头,当即喝骂道:“你如何到这儿来了!?还这般——”
沈天怒指着朱砂与君倾那交贴的双臂,没有再往下说什么,仿佛这是什么污秽的事情一般,只怒喝道:“还不快退下去!?成何体统!”
“沈侯勿怒,本相不识府上的路,朱砂姑娘不过是为本相带个路而已。”君倾平静道,此时他已轻握着朱砂的手,似乎不想让她收回手,“再者,朱砂姑娘正是见沈侯而来,沈侯怎能听也不听朱砂姑娘说话便将她轰走?”
“朱砂?”姬灏川看着朱砂,浅笑着,“姑娘这名字倒挺是特别,听沈侯的话,姑娘是这府中人?”
朱砂又将君倾的手稍稍抓紧,且用小臂轻轻碰碰他,君倾会意,道:“朱砂姑娘,帝君正问姑娘话。”
可沈天却不给朱砂说话的机会,连忙道:“帝君,此女乃是下臣府中人,不知为何就到了这前厅来,容下臣先让她离开,莫扰了帝君。”
只听君倾紧着道:“倒不知沈侯何时改名为朱砂了,帝君这是在问朱砂姑娘话,而不是问沈侯的话。”
“君相莫要太过分!”沈天终是忍无可忍了,拍案而起,怒瞪着君倾,再不客气道,“这是我沈某府中的事情,可还轮不到君相来插舌!”
君倾无动于衷,却是当真不理会沈天了,而是朝朱砂微微歪了头,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朱砂微拧眉,很快又将眉心舒开,带着他走到了沈天对面的椅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