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长孙娴被周国夫人训斥的事情传开后,尔容诗社也受到牵连,主事的长孙娴等人在家中闭门不出,原本半月一次的聚会,到场人数锐减,京人传唱的花草评人歌谣又将尔容诗社抹黑,渐渐原本还以身为诗社成员而自傲的年轻夫人小姐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出,到了最后,有关诗社的活动便不了了之起来,说是名存实亡,也不为过。
然而,长安城里女子们的集社,不只尔容诗社一家,就在彼方惨淡收场的时候,这厢一些年长的妇人们的聚会却依旧照常进行着,不少人是注意到,原本鲜少露面的长孙家三小姐,近来很是频繁地出席一些宴会场合,因她有别于其长姐的傲慢态度,倒是很快就被接纳进一些圈子。
这天一群闲来无事的妇人们约好了到承云道观进香,长孙夕也在邀请之列,这家道观坐落在城北,求子求姻缘颇是灵验,于是很受少女和妇人们的喜欢。
上罢香,解完签,一群女人结伴到后院事先打理好的花园小坐,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前头将修订罢的《氏族志》上。
“那些五姓人家向来自视甚高,嫁个女儿只恨不得将别人家产都要去一半做聘礼,偏偏还有人上赶着送去,这回被降成三等,怕是这五姓再不能像以前那样眼高于顶。”
这话说完,便迎来一片笑声,不怪她们会幸灾乐祸,先前五姓人家因着姓氏高人一等,自恃贵族身份,对其他士族不假颜色,更是借着联姻索财无度,让一些想同五姓攀亲的人家都望而却步,眼下就这么被剥了等次,可谓是除了眼红之人一块心病。
长孙夕笑着吃了一口茶,也不插嘴,坐看她们继续聊下去:
“这么一来,那些前头娶了五姓女子的人家,若是没下聘礼的还好,当真下了巨聘的,只娶回来个三等——哎,这不是吃了大亏么。”
“诶?魏王的婚事不是定在下个月初,他要娶的那个,可不就是卢家的小姐。”
“要我说,魏王爷是够倒霉的,好好的一等变作三等就罢了,我还听啊,这位卢小姐同那位杜大人有些不清不楚的。”
“杜大人,哪个杜大人?”
看着几人面露好奇,长孙夕但笑不语,就听有人解释道,“就是袭了莱公爵位的那位杜公子,你们不知道吗,据说这杜大人当初拿来送那卢小姐的画被魁星楼收去,前阵子又被他天价买回,那画上还有卢小姐的题诗,诗里又有相思又有愁的,呵,这是什么意思,还用得着猜嘛。”
四下顿起一片惊讶,有人瞪大了眼睛道,“这可是真的,那魏王还要娶?”
“先前许是以为娶了卢姓女,可聘都下过,又是皇上亲自指婚,想悔也不成了。可惜了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人物,到头来摊上这门亲。”
听见众女嗟叹,长孙夕这才适时开口道,“话不能这么说,卢小姐虽出身乡野,可既然认了怀国公一脉,便是功臣之后,她又精工诗书,拿过五院艺比的木刻,及笄时候又有三夫人添笄这般风光,也是位难得的才女。至于她同杜大人的事,多半是人误传。”
少有人不知道长孙家同怀国公卢家的恩怨,听长孙夕反过来这般相护,言辞切切,便又高看她几分,对那未见过面的卢小姐,则是下意识地抗拒了,有人这就出声笑言:
“不管是真是假,月初魏王府婚宴,咱们肯定是要去的,到时候也看看这卢家女的排场如何,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来是比皇家都差不了哪去。”
她话音方落,就有人嗤笑出声,便是先前解释“杜大人”是谁的那位,见众人都疑惑地把她瞧了,遂掩唇道:
“怕你们到时候去了失望,这位卢小姐本就不是正统的卢家女子,长安卢府今不如昔,我也不瞒你们说,这东都会有间木器作坊是我姑母家的,听说那位卢小姐家里,前不久在那里订了两套家具,是要做嫁妆用的。”
众人惊诧,当即便有人吸气怪声道,“不是吧,恁地寒酸”
这一声道出众人心中所想,但凡是有身份的士族人家,都是给家中待嫁的女儿早早用上好的木器打造家具,没人会想到,这位冠着卢姓的小姐,家里人会到外面去订现成的家具做嫁妆,不是寒酸又是什么?
几个女人这便叽叽喳喳地说开,大有等着看好戏的意思,长孙夕在一旁听着,脸上笑容收敛起来,只是对月初那场大婚,忽然有了些期待。
不知京城动静如何,璞真园这边,接到韩厉从长安城送来的口信,说是韩拾玉已经找到,父女两个有事要在京城待两天再回去,卢氏放下心来。
三月二十七,她起了个大早,昨夜收到先马来报,说是扬州送妆的人马已到西关,最迟今天上午便会抵达。
遗玉同样早起,先到书房去将她前头抄的那些道德经拿牛皮纸包好,派于通送到魏王府去给李泰,同卢氏吃了早点,回房仔细收拾妥当,拿了本棋谱,到前厅同卢氏一起坐着等人。
日头缓缓升起,投进客厅里的长长门影缩短,地毯门墙都扫的干净,几只花瓶也被擦的锃亮,就连那玩疯的花面狸也被丫鬟们逮着洗刷一遍,盘着一身黑亮的皮毛窝在门框边晒太阳。
卢氏放下手里针线,在厅里踱起步子,时不时朝外探望,门前长长一条甬道直通大门,不见人影。
“小姐,汤熬好了。”陈曲端着盘子走进来,在桌边放下,平彤掀开白瓷罐子,倒了一小半在碗里,黑褐色的汤汁冒着特腾腾的白烟,她拿汤匙搅拌了一会儿,才垫着手帕递给遗玉。
遗玉放下棋谱,看着还在眼前走来走去的卢氏,笑道,“娘,您歇歇脚,先喝汤。”
当归汤的方子繁多,这一付服虽没用上什么名贵的药材,可用药着实复杂,配了瘪甲、乌头、白茯苓等物,是有治虚劳寒热、四肢羸瘦,补气调阴之效。
卢氏同遗玉连喝了几日,自觉精神气色都是大大好转,听她打趣,便按下心焦,接过碗在她边上坐下。
“这都快晌午了,怎还不来,莫不是路上又出什么事给耽搁了?”
“应该不会,再等等吧,”遗玉安抚了卢氏两句,倒不如她担心,就是南边人不能及时赶到,她们也不愁拿不出嫁妆来,不过是厚薄不同罢了。
“来了来了”卢氏汤才刚喝一半,就听见一嗓子长叫由远而至,门前匆匆忙忙跑过来两个人影,还未走近,便又扯着嗓子道:
“夫人、小姐,他们到镇上了,正往园子这边走那”
卢氏大喜,几乎是将碗丢到了桌上,腾起衣摆便快步朝外,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转过身,对遗玉催道,“走、走,同娘一道去迎你姑母。”
遗玉笑着应她一声,便上前挽了卢氏,母女俩一同朝门口步去。
正门大开着,门前的台阶上也铺了木板方便车马通行,几个洗换干净的家丁早被管事吩咐好,挽着袖子立在门外,等着待会儿抬东西。
卢氏又不放心地叫小满到后院去看看,准备好的院子是否打理妥当,再去催催厨房赶紧做菜,等下好给她二姐接风。
过了盏茶,便见园子前头那边山楂林外,陆陆续续现了车马踪影,辘辘作响的车轮滚动声渐渐近了,从第一辆马车出现在遗玉的视角中,她手臂便被卢氏握紧,等到那蜿蜿长长不见头尾的车队上了宅前小坡,才看清楚当中一辆辆车架上累放的大口箱子,有的还铺了雨布,遗玉着实没料到这般阵仗,就听身后下人们窃窃私语起来。
打头的几辆马车停在宅前,卢氏拉着遗玉上前几步,正分辨着卢景姗在哪辆车上坐着,就见一道车帘拨开,一名黄裙绿衣的妇人一跃而下,大步朝她们走来:
“岚娘”
“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