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139、粉红189加更)
卯时,天方熹微,整座璞真园便转醒,天还很凉,枝头草尖都沾着寒露,遗玉简单垫了肚子,就裹着披风到后院的温泉池子洗浴,满园子的彩灯已经被点亮,照的园中通明,分不清昼夜一般。
空荡的浴室里面只有平彤平卉两姐妹服侍,池子里洒了香油,被热气一整,满屋子都是这个味道,遗玉坐在池子里头,闻这味道,清清雅雅的,有点像是茉莉、又有点像是朱樱树上的合欢。
这一洗便是半个时辰,出浴后,平卉又拿了锡盒盛的香膏,同那香油一个气味的,给她各处关节都细细涂抹了一遍,又将湿包好,拿丝被裹得严严实实地送回房去。
东方渐露鱼白,遗玉回了屋,没见卢氏人影,把头擦干,兜儿、小裤,都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最后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色中衣坐在妆台前,平卉去前院找迎客的卢氏。
平常很是空荡妆台,今天却被摆的满满当当,簪花钗钿、金银珠玉、香脂油膏、胭脂水粉,拿大大小小的盒子盛着整整齐齐地一字摆开。
遗玉拿了盒头油闻着味道,听见人语声从外头传来,便又将东西放好,不一会儿,卢氏便领着早到的赵氏、窦氏等卢家那边的亲戚来见,都是已婚的妇人,卢老爷子丧葬时候见过,她多少有些印象。
“大伯母,二伯母,二表婶、三表婶......”
她起身向几个长辈一一行了礼,这怕也是她出嫁前最后一回向她们躬身行礼,日后有了品级,哪怕是卢氏她都不能在外头行礼。
“玉儿,小五还幼,二伯母整日忙着照看他,没提前过来帮忙,你可别介意。”窦氏越过赵氏上前扶起遗玉,拉着她的手细声细气地说道。
“您太见外了。”
要她天天陪着,那奶娘又是做什么的,遗玉心中暗笑,也还以她客气,而后就被窦氏几个拉着在毯子上坐下说话,没聊几句,一身桃红挂银的卢景姗便风风火火地领着丫鬟进来,瞧她们还没开始准备,便竖起眉毛对遗玉道:
“还在这里闲坐,快叫你母亲给你梳头去,待会儿还多的事呢”
遗玉低着头乖乖坐回到妆台前头,一群妇人也放了卢氏,围坐在后头说起吉祥话来,有夸遗玉有福的,有赞她品行样貌的,叽叽喳喳的倒也喜庆。
卢氏在盆盂里洗净手,拢了拢遗玉长及腰背的头,跪坐在她身后,瞅着镜子里雪人儿一般白净的女儿,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摸着她头顶柔声道:
“娘有你们这几个儿女,便是个顶有福气的人,只盼能把这份福气都过给你,日后你只管过好日子,烦的愁的都离你远远去。”
简单几句话,便让遗玉鼻子酸,原本这出嫁梳头是该家中生辰应吉的老人来做,在她的坚持下才由卢氏接过,只是她娘坎坷大半辈子,许是怕自己运数不好,这才特意说了这些话,把自己讲成是个有福之人,盼她这做女儿的承福。
“娘亲,”遗玉握住卢氏放在肩头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想着这一出门便再不能长伴母亲身份,许是回趟娘家都难,便生出万般不舍来。
卢氏却是满脸的笑意,反过来拍拍她手,接过平卉递上的犀角梳子,坐直了身子,从头到尾,一下下梳来,嘴里清晰地唱着调子。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二梳梳到尾,比翼共一起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想这她娘这些来的劳碌,到头只剩她这一个女儿在身边,又要嫁为人妇离她远去,遗玉听的心里愈酸涩,眼角渐渐湿润,待卢氏梳完最后一下,险些掉下泪来。
“好了、好了,这大喜的日子,万不准哭啊”卢景姗瞧这娘俩如此,赶紧出声打岔,“笑着出门,笑着进门,方能一辈子喜乐,来,吃个糖甜心、甜嘴。”
遗玉两滴泪珠子悬在眼眶里没能落下来,就被卢景姗强塞了一块饴糖在口里,甜津津的味道缓过伤感,又从卢景姗手里的碟子捏了一块,扭头塞进卢氏嘴里,瞧她娘被甜地皱了眉,顿时破涕为笑。
“娘带你伯母她们出去坐,叫你婆婆来给你上妆,”卢氏交待了遗玉,又转而对卢景姗道,“嫂子想是已在京里等着,二姐你们先一步带人到王府去铺床,这孩子今天就麻烦你们了。”
卢氏是不能跟着遗玉出门的,这铺床的事交给婆子她又不放心,刚巧程小凤未嫁,前几日来找遗玉玩耍时候就自告奋勇了一番,卢氏便顺势托了程夫人母女和卢景姗一起到王府铺床,到时也好照应遗玉。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卢景姗应承吧,就出门去等裴翠云,卢氏又交待了遗玉几句,便陪着女客们到花厅去坐。
遗玉等没多大会儿,周夫人就同刘香香一起过来,帮她打理。虽她早知道女子出嫁当天要绞面,可看见周夫人手里的弹的波*响的线绳,还是觉得憷。
“婆婆,我脸上又没多少绒,就不用这个了吧?”
周夫人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连眼都没抬,便在她脸上扑了滑粉,噌噌几下刮过来,疼得她眯眼呲牙,刘香香在一旁递东西,道:
“哪有那么疼啊,忍忍就过去了,等绞好以后,准保你比现在还要漂亮。”
遗玉顾不上答她,一边叫痛,一边在悻悻地想着,这么在脸上刮来刮去,别等下过敏了,顶着个大红脸嫁过去,新郎见了许是要退婚。
周夫人才不理她胡思乱想,又利索地用镊刀把她眉形修整的清晰,拿温水洗去她脸上白粉,又涂了一层油膏,遗玉好奇地拿了小镜凑近来看,一瞧见那镜里的猴屁股,便傻了眼,带着哭腔扭头道:
“婆婆,我、我脸肿了。”
周夫人转去给她梳,刘香香瞧她可怜样儿,闷声笑道,“没事、没事,新娘子都是这样。”她不说还好,一说遗玉的脸便更垮了,心里是万般后悔刚才没有坚持己见,怎就让老太太下手了。
脸蛋红得吓人,她索性丢下镜子,目光一移,看见案头一只勾了金边、缀着三色珠玉的碧纱扇,拿来在脸上比了比,刚好遮住整张脸,叹了一口气,对刘香香道:
“难怪新妇行礼拜堂之后,才能却扇,就是看了真容不入新郎眼,想后悔也晚。”
这纱扇同盖头一个用处,圆形的扇面略凹,覆在脸上便能遮颜,只准在婚房里面由新郎拿开,是为“却扇”。
刘香香同遗玉搭着话,周夫人花费了不少工夫才将她髻梳好,又一样样取来新做的钗钉簪环戴上去,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外头天已大白,乐响声从前院隐隐约约传到后院来,听着是来了不少客人,独这院子里头清静。
梳好了头,周夫人才又用温水把遗玉脸上油膏擦洗干净,不顾她小声抗议,拿了脂粉开始在她脸上涂抹,如此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远处的喧哗声突然大了起来,遗玉心里好奇地痒痒,偏没人来报,便叫平卉过去看看,人还没走到门口,就同跑进来的小满撞了个满怀。
“小姐、小姐”小满捂着额头蹦进来,大叫道,“王爷、不、不,是姑爷,姑爷亲自来迎亲了”
“什么?”遗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撞翻了两只饰盒子,啪啪啦啦掉在地上,惹了周夫人一个不满的眼神。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他不该来么?坐好。”
这时还不兴新郎亲自上门接人,魏王爷同卢家小姐的身份尊卑明显,可在周夫人眼里,李泰娶了遗玉,着实是占了便宜的,不是他自己来迎娶,难道还叫那些阿猫阿狗来接人?
遗玉也知道自己失态了,便红着脸坐回去,没敢再乱动,一双眼睛却盯着小满,等着听她说下去。
小满兴奋的比划着,“迎亲的队伍到门口了,好多人,还有官兵呢,姑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那马鞍马镫都是金红金红的,简直威风极了,”她得意洋洋地道,“前院的客人眼睛都瞧呆了,都说从没见过咱们姑爷这般俊俏的人物,直夸小姐好福气呢”
遗玉憋着笑,是不大敢想象这会儿正在外头被人围观的李泰心情如何,又想着两人眼下不过一院之隔,胸口不禁就怦怦地敲起鼓点,满是雀跃。
听见迎亲的人来了,周夫人反倒慢下动作,刘香香看着遗玉一脸欲言又止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模样,便取了香膏给她擦手,语重心长道:
“急什么,女人一辈子一回的大事,嫁了就不能回头,叫他等一等是应该的。”
遗玉察觉到她眼里淡淡的落寞,想起刘香香的遭遇,原本迫不及待的心,忽然就平静下来,不再频频看向门口,让平卉去取了床头的棋谱来阅。
她是不急了,可外面的人等了半晌,没见新娘子踪影,便出了招数,派了人送进来一纸小笺,上书催妆诗一,言辞轻快,落款却是十八学士之一的谢偃雅号。
这厢遗玉津津有味地将那小诗看了几回,并不心急,之后每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人送来一,落款都是这长安城里有名有号的人物。
一连五,每催妆诗从前院传到遗玉手里,都过了宅中多数客人手眼,起初只是热闹,到了后来便成惊叹,但凡长脑子的都看出来是男方那边在给人家新娘子作脸了。
五催妆诗,小巧精致,这婚事了罢,传出去便又是一桩美事。
卢氏好不容易从一群客人当中脱身,红光满面地进到后院,一只脚还在门外,便催道,“玉儿快些,要到时辰了,叫人等久了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