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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相像

窦妈妈应声而去,不一会珠帘后头就又重新传来了脚步声。

轻缓而平稳,来人脚上着的必是软底的鞋子。

千重园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众人来往之间出的响动一直都是轻微的,从无人敢放声喧哗。不管是婆子们,还是云甄夫人养在园子里的这群人。哪怕其中最得宠的,若无云甄夫人的吩咐,也断然不敢大声说上一个字。

云甄夫人最见不得的就是放肆之人,尤其是仗着她的喜爱,放肆而为的人。

这么些年来,因着说错话,叫云甄夫人命人掌了嘴丢出千重园的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人人谨慎,却从来没有人能像玉寅一般,这样的自如。这样的生活于他而言,仿佛与生俱来。

有时候,就是云甄夫人自个儿瞧着,也觉得他十分不同。

他的兄弟玉真,说来这日子过得也是悠然自得的,但他们俩人之间的自如又是那样得不同。往深了说,堪称南辕北辙。

玉真性子轻佻,喜欢享乐,所以千重园里的奢靡日子,叫他欢喜自在。

可玉寅不是。

如果将他跟底下的那群人放在一处,全身着一种式样,一种颜色的衣裳鞋袜,梳一模一样的式,他仍显得似鹤立鸡群一般。

他身上有着截然不同于云甄夫人手底下养着这伙子人的气息。

这会,他垂立在珠帘后头,谨声请着安。

云甄夫人歪坐在紫檀木美人榻上,视线循声望了过去,盯着珠帘缝隙间若隐若现的人影看了一会。方才开口漫然说:“到跟前来。”

“是。”帘后的人应了声,动作轻柔地打起帘子,缓步朝里头走了进来。

云甄夫人养的人,不论四季冷暖,清一色穿白衣。

月白色的,乍然看去,仿若僧衣。

素净的颜色下。着了这身衣裳的少年。那张眉清目秀的面孔也就显得愈清隽温润起来,干净得好像是月夜里盈盈绽放的昙花。

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云甄夫人望着眼前的玉寅,也的确没能将视线移开。

她只是想看他一眼。谁知一看,这目光就似乎凝在了他面上,不管她如何想要别开眼,都无能为力。

玉寅在距离美人榻三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了脚。

不得吩咐。他不能再往前靠近。

云甄夫人却也没有再话命他走近,她只是看着他。嗓子微哑地道:“抬起头来。”

他依言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这一瞬间,他恍惚间似从云甄夫人眼中看到了一抹别样的情愫。

——是哀戚。

他怔了下,来不及咀嚼那抹古怪的悲伤。云甄夫人便吩咐道,“侧过脸去。”

空气里弥漫着浮华绮丽的香味,令闻者舒心。但玉寅嗅着,一颗心却慢慢地提了起来。

他心生疑惑。不明白云甄夫人的意图,但她既了话,他就只能从命。

于是,他朝右转过半张脸,看向了不远处长案上搁着的名贵茶器。

茶器边上,有只不大的罐子,口子敞着,边上沾了几抹晒干的花瓣。

这里头装的是花茶!

他蓦地想起,二房那位姑娘据闻前些日子去了平州,这茶自然是她打平州府给带回来的。

这是平州的花呀……

他定定看着,有那么一瞬间,将云甄夫人都抛却在了脑后。

而云甄夫人望着他,也是不动,不言语,只静悄悄地看着,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她分明是在看他,看的却好像又不是他。

她第一眼见到玉寅时,便打从心底里觉得像,正脸像,侧面更像。

眼睛、鼻子、嘴巴……不全一样,却是她这么多年来,见过最像的一个。

只是,眼前的人终究是比她心底里藏着的那人年轻了些,青涩了些,真说像,却似乎也没有那般像。

然而她有时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孩子还活着,如今也就是玉寅这般大吧?

暗夜中,往事鲜明如故。

生产时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此刻回想起来,却已经模糊了。

那孩子,落地时哭了没?

她拼命回忆着,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哭过的,又或者是不曾的。

明明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却连一声娘亲也没能听到。

她可怜的儿子,尚不会言语,就离她而去了。

不过也好,人世艰险,她也舍不得他来吃这些苦头。

但那时,她尚且年轻,还不足二十岁,痛过哭过,仍觉自己活不下去了。她见着刀剑就想自刎,见着绳索便想悬上房梁自缢,瞧着剪子,也想往自己心窝子里扎上两下。

这胸腔里的心活生生的,每日里“怦怦”地跳。

可她伸手按着心口,却觉里头的东西一天天变得跟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压着,压得她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偏偏,难受又不会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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