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打开,里头是身陈旧的孩童衣裳,底下还有一双小鞋子。
鞋头上绣了花,密密麻麻的。
若生凑近了去看才现那原本并不是花,而是一群鸟,生得怪模怪样的,辨认不出品种。她恍惚间想起,东夷国的图腾,可不就是只模样古怪的大鸟么……
“夫人,这东西……”窦妈妈手捧木匣,似有话要说,却碍于若生在场,只得欲言又止。
云甄夫人道:“你去准备准备,立个衣冠冢。”
窦妈妈大惊:“立在何处?”
云甄夫人微微一顿,眉尖轻轻蹙了起来。
倚在窗边的若生便道:“自是连家祖坟。”
尽管那孩子活着,也不能从“连”姓,但他身上流着姑姑一半的血,那他便是连家人。
不等在场二人反应过来,若生立马又补了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世上哪有什么不能变通的事。”言罢,她粲然一笑,像是打趣,“何况咱们家可讲究规矩?”
云甄夫人闻言,似嗔似笑,瞥她一眼:“惯会胡说八道,怎地就不讲规矩了?”可嘴上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她别开眼睛望回窦妈妈时,却还是道:“就这么办吧。”
窦妈妈惊了又惊,惊到这会也镇定了下来,又看明白了若生是样样知晓的,没准儿知道的比自己还多呢,顿时放下心来,这便领了命先行退下了。
窗子未关,若生立在边上,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将近腊月的天。已经很冷,寒风在庑廊下穿梭着,愈冻得人瑟瑟抖。饶是躲在屋子里,点了火盆。烧了地龙,也还是不觉暖和。
云甄夫人就道:“快些回去添身衣裳,莫要着了凉!”
若生见她面上虽还有郁郁之色,但声音已变得比先前轻快许多。便也不再耽搁,只道回头窦妈妈将事情办妥了,再陪她一块儿去上炷香。
云甄夫人一一答应,催她快走。
若生没法子,因为冷,半点仪态不顾缩头缩脑地往外走。出得门去,叫冷风迎面一激,一张脸阵青阵白。
廊下婢女瞧见了。悄悄地交头接耳,说三姑娘是不是叫夫人给骂了一顿……
这话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传十十传百的,很快就传到了二房去,不仅朱氏听说了,就连雀奴也知道了。
雀奴是不曾和云甄夫人打过交道的,只耳闻过这位夫人很厉害。脾气也不好,听说了若生挨骂的事后,心里便打起了鼓。
她莫名的,有些担心若生。
真是奇怪。
雀奴心道若生这人奇奇怪怪的,哪里用得着旁人担心。可她思来想去,竟是越来越挂念了。
一旁正在收拾冬衣的绿蕉见她心神不宁的,不由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绿蕉前两日才被若生打来伺候雀奴,眼下还陌生着,根本猜不透雀奴的心思。
雀奴同她也不熟稔,听她问起。有心要说又不知好不好说。
眼瞧着这日头都西斜了。她忧心忡忡的,终于是没忍住,唤了一声“绿蕉姐姐”,道:“我能去瞧瞧你家姑娘吗?”
绿蕉埋头叠着衣裳。笑道:“这有何不可,姑娘早了话。您什么时候想见她只管见。”
雀奴闻言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绿蕉听见响动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匆匆跟了上去,一面走一面渐渐有些明白过来,猜测道:“您莫非是担心姑娘在千重园挨了骂的事?”
雀奴低头走路,一步一步迈得大小一致,分毫不差。她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两分玲珑天真:“才不是!”
说完像是怕绿蕉不信,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正色道:“我只是方才想起一本书来,想去问一问她可有。”
绿蕉笑得眯起了眼睛,但并不揭穿她,只点头道是,又说:“夫人虽则有些喜怒无常,但待姑娘却一直亲近,轻易不说重话,更休说责骂了。他们私下里传的,必是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的。”
雀奴没吱声,脚步却似乎轻快了一些。
她走到若生门口,正要让绿蕉进去通传,耳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没滋味!放点糖!”,腔调古里古怪的,口气却像是连二爷。
门口一齐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月洞窗下挂着的铜钱见此仿佛得意洋洋,扑棱着翅膀,将脚上拴着的银链抖得哗哗作响,嘴里说个没完,“放点糖!放点糖!”
越说越像是连二爷。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的话,像模像样的,连那胡搅蛮缠的劲都一样。
翅膀拍个不停,扇的冷风一阵阵的。
绿蕉没好气,要上前去折了它的翅膀。铜钱就跟成精了似的,一边躲闪一边改了口:“绿蕉!绿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