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西子湖畔东南侧,有座茂林葱郁的丘山,名唤凤凰山,名虽俗,景致却十分清幽静好。松柏常青,槐榆交错,间或山溪潺潺,每至三四月,便有无数文人雅士踏青而来。更为人称颂的,却是山间万松岭上的万松书院,屈指算来,已有三四百年光景,不止在杭城,便是整个江南地面,乃至天朝,都有极高的声誉。真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如此书院,自然文风鼎盛,慕名而来的求学者甚多,讲学者亦多。书院亦秉持有教无类的态度,广开山门,不少文士才子游学远行至杭城,总会到万松书院走一走仰圣门,听一听明道堂,或三两日,或一两月,不拘长短,皆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这一日,林如海公差至杭州,官场应酬之余,便带着管家林平和两个小厮往万松书院行来。林如海此番前往,倒不全为瞻仰欣赏,而是听闻当年高中探花时的座师李青山李老辞官归故里,眼下正在书院讲学会友,他既到了境内,又听闻此事,自然应当前来拜访一二。
书院深处的教习客舍里,几位老者正在修竹凉亭里对弈品茶,眼下坐在棋枰两端的,一灰衣,一墨衫,你来我往地正厮杀得胶着,另有两人在旁端着香茗观战。
林如海到时,李青山正抓着棋子凝神苦思,一瞧见他,也没理会他的行礼,一把拉他到跟前,急急道:“如海,快过来替老夫参详一二。”
林如海无奈地苦笑:“老师。”恩师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堪称读书人的典范,唯独这棋品,实在是……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不曾有丝毫改变。
与之对弈的灰衣老者忍不住取笑道:“好你个李青山,自己下不过我就搬救兵,哪有这般无赖的。”
李青山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杵,抚着花白的老山羊胡子,笑谑道:“善远兄若有兴致也可寻名学生相助,或是同如海手谈一局也无妨。”端起案上的茶盏小呷一口,又索性把手里的棋子丢给林如海,果然看到对坐的老友脸色一变,笑得越发开怀了。
张善远忍不住又吹胡子瞪眼睛,没好气地道:“不就差你一个探花郎么?多少年了,还是这一句,也不嫌腻歪。”说罢,看了眼在旁观棋的林如海,“如海确有君子之风,不过扬州风景不比旁处,纷繁旖旎至极,还需多加修身养性才好。”
林如海拱手道:“多谢张老提点,海定当自持本心,不负圣恩。”
“风大水深,也要凡事谨慎小心些才是。”李青山也提醒了一句,不过既已卸甲归田园,朝政之事自然点到为止,不负赘言,又将话题扯到了万松书院、以文会友上来。
几位长者皆是博学鸿儒,又心系社稷百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自然而然的,便聊到了此届科考上。江南自古多才子,万松书院又执江南道之牛耳者,每每春闱殿试均不乏此间学子,今届琼林宴刚过不久,正是各地书院士子们研读论战策论史论的盛宴之时。
眼看众人有如此雅兴,书院的陆山长招来管事的一问,得知居仁学斋正有一场异地游学才子与书院学子之间的论战,便纷纷前往,观一观这难得的盛典。
书院辩论不比殿堂奏对,一举一动都在帝王官宦的眼皮子底下,除非万全把握绝不轻易开口,有时策论中对风度、仪态的重视甚至高于论谈本身。不似眼下,士子们各成派系三五成群,激烈程度不亚于两军对垒,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相聚一堂侃侃而谈,意态卓然,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