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起,寂静了一宿的县城渐渐苏醒,薄薄的冬霜打湿了长长的青石板,铺子里的伙计们端着热水,拿着笤帚,扫去屋外的寒意,将鲜亮的旗子高高地挑起在门外墙边,就像是解开了喧闹的锁,街头巷尾很快熙攘了起来。
在城东的马兰巷子口,一辆朴素简单的蓝色双辕马车笃笃地从青石街上走过,乍一看十分普通不起眼,但有心之人还是能看出细节上的讲究。两匹鬃毛黑亮、体形健硕的骏马,镂刻兰竹图的透雕车厢,虽不名贵,可配置齐全也需耗费好一番心思。
车堪堪地停在一家装潢简洁的铺子门外,一名清秀的小少年当先跳下车,抬头看了眼门匾上蚕头燕尾的三个墨字“乐善堂”,忍不住傲然一笑,又转过身小心地自车内扶出一位温婉少妇人:“娘,脚下小心。”
迈过门前石阶,不过是两间打通的敞屋,搁置着五六只烧炭的火炉,摆了几张桌案椅凳,屋里坐着两名青灰长马褂的伙计,负责日常的接待登记,分发工钱。粗粗一看,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地方,竟是享誉全城的乐善堂。在杭城,提及苏家,很少有人能分辨出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户,提及药坊,也有大大小小许多不同的选择,但若说到善堂,却很少能绕得开乐善堂。
原因无他,只因它并不以盈利为要,多年来专注用之于民的义行善举,从起初的一街一巷,到如今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从一个简易工棚,到如今的十几间分铺,始终如一。哪有灾祸,哪有难民,哪就有乐善堂的救急人员。旱涝时施粥赠粮,寒暑间布药义诊,鳏寡翁妪的救济金,乞儿难民的安置费,零零总总,勤勤恳恳。多年的苦心经营,多年的口口相传,如今已不光是百姓,便是各地父母官,也都十分欢迎乐善堂的铺展扩张。
婉拒了接引小厮的好意,母子俩径直往后院走去。一进院子,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空地上堆积着不少米袋,打包好的防寒衣物,还有大号的铁锅砂盆,大家进进出出地做着最后的装车准备,虽然来去匆匆,但丝毫也不显混乱。
有相熟的管事眼尖,也顾不得指挥大家做事,连忙迎上来:“夫人,少爷,你们怎么过来了?秦掌柜在里间,小的带你们过去。”
“今儿准备去哪些地方?澹宁也想跟着去,我便带他一道来看看,看能不能给大家打点下手。”一面回答,一面往里屋走去。当两人从人前经过时,做事的伙计和相助的帮工都会停下脚步,恭敬地问候一句“苏夫人安,苏少爷安”,待人影走过后,才继续手里头的工作。
大概是听到了屋外的说话声,几人刚行至檐下,便看到一位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从里屋挑了帘子出来,看清来人,面上带着融融的暖意,笑着开口道:“还道是我听岔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什么时候从京都回来的?”
苏云岫笑道:“前几日刚回的,我原想在家里多将养阵子,可偏偏有个猴儿安生不得,便琢磨着把他丢你这里来了,甭管是让他烧炭火也好,刷锅炉也罢,你随便指派点什么事儿给他就成。”
秦子浚目光温醇,摇头失笑道:“哪有你这样的娘,整天就知道使唤孩子,也不怕累着他。澹宁你可别事事都顺着你娘,经商只是小道,要是为这些耽搁了学业,那就真的本末倒置了。”
“经商小道,那你还整天厮混在铺子里?”苏云岫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人家范进三十年不改初衷才中个举人,你只去了一回春闱,就不肯再费半点功夫,有你这现成的例子在跟前摆着,还好意思跟他提什么学业不学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