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如何破局暂且不说,当林砚飞奔夜行时,苏云岫母子已然在去松江途中的客栈落脚歇息。走了一日,两人皆有些倦意,草草用过饭,便准备歇息。店小二早早拎来了热水,苏云岫倒了些往木盆里,取出自带的软巾,拧了一块递给苏轩,看他缩在一旁虎着脸不吭声,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摇头道:“瞧你这出息,没想到便没想到,又不是多大的事儿,也犯得着坐那生半天闷气?”略微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啧啧叹了两声,“咱们家后院通眉山的小道,你打小就知道,前些年陪我上山下山的,也不知往来过多少回,不过三两年光景,却都忘之脑后了。这记性,也不知你究竟如何念的功课,考的县试。”
苏轩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母亲虽在调侃,可言语间的深意,他也是听得分明,于细微处见真章,这一回却是他疏忽了。一路上母亲有意不说,便是希望让他自己琢磨反省,可自己却一直沉浸在失落里,甚至还埋怨母亲取笑自己,想到这,不由羞红了脸,低着头道:“孩儿知错了。”
“想通了便好。”苏云岫笑着拍了下他的肩头,“灯下黑的故事,你打小就听过,可究竟如何避免,却是不易。往后多警醒着点,点滴细微虽不起眼,但有时却能主宰一段功过成败。虽说你我母子想瞒过些外人的眼,坐车自家中离开也无碍,但绝无眼下这般从容简单。”
苏轩点点头,又问:“您可有把握瞒得过他?”匆匆一夜的布置,他虽不清楚母亲究竟做了什么,可总觉得仓促间难免遗落,心里亦是委实担忧难定,生怕林如海忽然出现在面前,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苏云岫想了想,摇头道:“说不准。”林如海究竟是怎样的人物,有怎样的手段,她一无所知,如何能断言?可一转念,又觉能在宦海扶摇直上的,想来定不是好相与的,自己这点道行,怕是不够瞧的了,“但想来应是极难的。”
“那……”苏轩犹豫着看她,“既然您也觉瞒不了,咱们这不是……”
“多此一举?”话音一落,便看到苏轩默默地点了下头,不由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事成与不成本就不是谁能说得好的,若是成自然最好,若不成,你真当为娘会做无用功?”苏云岫不由挑了挑眉,浮出一抹自信的笑意,“如果他当真能追上来,也是极好的。钱塘与松江,离得可不算近呢。”
“秦叔叔?”苏轩忽然想起了还留在钱塘的秦子浚,和临行前送出的两封信,眼睛陡然一亮,熠熠生辉,“这算是请君入瓮?原来,您和秦叔叔早有准备,娘也不告诉孩儿,还叫孩儿平白担心了一路。”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苏轩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缠着又问,“您快跟孩儿说说,和秦叔叔打算如何行事,可是上回你们去姑苏备下的……”
问了许久,也没见苏云岫给个准音,苏轩只得怏怏地离开,一路上更是沉思琢磨个不停,还未等他琢磨清楚这桩,那端又添了新的。只看到母亲早出晚归,不是往铺里打点生意处理账务,就是游走于松江各处,茶馆酒家,街头巷尾,就连码头都去了两趟,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叫他如何也猜不透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每每张嘴欲问,可一想到那句千篇一律的“多看、多听、多思”,就什么精神也没有了。
看他耷拉个脑袋浑身提不起劲似的模样,苏云岫真真是苦笑不得,抚额道:“凡事总会有水落石出春暖花开的时候,何必纠结于这一时半刻的?更何况,只有耐得住寂寞,方能守得住繁华,你这性子也是该好好磨一磨了。”心里更是暗暗感慨,平日看着倒也还算沉稳,可这一遇到大事……看来,今后还得好生磨砺一番。
母亲的心思百转,苏轩自然不知,更不知多了这样的决定,心知眼下怕也难再问出些许所以然来,只悻悻道:“孩儿这不是心里着急,也想帮您做些什么才会如此的。”
“你啊,”苏云岫无奈地摇摇头,指着对面的座位,道,“坐下与我下盘棋定定性,也省得你把这地面踏平了。”说罢,起身从博古架上取出棋盘。苏轩强自按捺住心绪,依言坐定,执黑先行,然毕竟心浮气躁,不过半局,便已陷入泥沼之中抽身不得,不由盯着棋枰怔忡,眼下虽然黑白交加,似乎势均力敌,可他此刻也看得出,自己已如困兽之斗,起势太快太急,未至中段便已力竭,低头道:“孩儿输了。”
苏云岫也不再往下落子,自顾自地一枚一枚收拾起残局来,嘴上却道:“不是输了,是错了。”
苏轩默默点了点头,也帮着捡起棋子来。屋里只余下棋子落到盒子里,撞击出清脆的声响,眼看收官在即,却见屋外有人慌忙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外头也不知怎的来了好多人,将咱们这院子四下里围了起来……”话还未说尽,便听到屋外一阵纷扰错杂,苏云岫微微垂睑,眸底一道冷讽一闪而逝,抬眸笑道,“来者是客,让他进来罢。”
苏轩猛地站起身来,神色紧张地看着她,抿了抿唇,只觉得嗓子眼干哑得说不出话来。听到屋外声响,连忙扭过头去,便看到林如海一身风霜地大步进屋,待走到近前,视线在空白大片的棋枰上一顿,忽然笑道:“闲敲棋子落灯花,苏夫人好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