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不久,苏三媳妇儿便过来敲门,挎着个竹篮儿,笑道:“先前留你在家里吃饭,你却跑得跟兔子似的快,这不,我与你拿了些给你们娘儿俩加菜,都是自个儿山里田头摘的,也不拘多稀罕的,比不得外头那些个精贵,你们随便尝尝,看对不对味儿。”
苏云岫忙道了谢,让开身子迎她进来。苏三媳妇儿也不拘生,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果然跟咱们这些个乡下娘子不一般,瞧你这院儿整的,看着就是舒畅,那藤儿架子一搭,跟小亭子似的,哪像咱们,惯会偷懒,图个省事往墙脚跟一扒拉,什么味儿趣儿都没了。”进了屋,看屋里陈设虽简单,却十分清幽,透着一股子书香味儿,把竹篮子往桌上一搁,拉了她的手又道,“难怪你能养出轩哥儿来,这瓶儿灌儿的摆放就是讲究,比咱们家强多了。”说着,视线往里屋的帘栊上扫了扫,“话说轩哥儿呢,又在屋里看书?这就跟咱们家那混小子不一样,整日里就知道往山里田头乱跑,也不知在折腾些什么,半刻也闲不下来。”
“他也就会摆个门面儿糊弄糊弄人,真胡来的时候你是没瞧着,一点儿都不叫人省心。”说笑间,正巧苏轩自里屋出来,苏云岫连忙拉过他跟苏三媳妇儿见礼,喜得她更是欢喜,“瞧你说的,多好的哥儿,模样儿俊,书念得好,又这么懂礼,我家那小子要能有他一半懂事,我便知足了。”说罢,又将苏轩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看得苏轩不觉红了脸,不由往苏云岫身后挪了挪,更惹得苏三媳妇儿一阵好笑。
玩笑了几句,苏三媳妇儿便起身告辞,苏云岫送她到门口,说是自个儿回头便往钱塘寄信,不出三日定有音讯传来,托她与苏老爷子说一声,也莫叫老人家心急总惦念着。苏三媳妇儿闻言,连忙应了,这才笑着离开。在门口又略站了会,等人影尽了,苏云岫这才转过身,合上大门回房里来。
送往许先生处的书信走得极快,只隔了一日,便有先行的小厮过来通报,说是先生下午便到了。估摸着时辰,苏云岫母子便往村子口去迎,马车停稳后,却见秦子浚当先下车,扶出许先生后,瞧她仍一副云游天外的呆怔样儿,不由笑道:“前几日刚回来,正巧听说许先生的事,我便琢磨着跟过来取经,往后若是乐善堂做这个,也能心里有个谱儿。瞧你这样儿,莫不嫌我自作主张了?”
“怎会?你惦念着这些个事儿,我欢喜还来不及,哪能怨上你?”苏云岫回过神来,笑嗔了他一眼,不再跟他多说,扭头与许先生道,“办学之事,我原也不大懂,只道族里有个蒙学,小辈们开了蒙大多往镇上县里求学的,眼下需要个什么章程,还需您拿个主意,要制备些什么,添添补补的,也得您说了才是。要不您先回屋里歇息会,我去与族老们知会一声,看何时得闲,大伙一起往四下里走走议议,等过了夏,这学堂总盼着能办起来的。”
许先生连忙笑着应了。一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便到了老宅,屋里的房间昨日便都已收拾好,只不知秦子浚也过来,连忙又将西向的偏房整理了一间。几人一道又闲话了几句,苏云岫将族里的安排与许先生提了提,见族里如此重视,许先生心下也觉满意,估摸着他们恐还有事要说,便往屋里歇息。
待人都散了,只余下他二人,苏云岫便径直开口问:“这般着急过来,可是你那头出了什么岔子?”
秦子浚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你不必担忧,虽说有些波折,但大体上还算太平,乐善堂的风评一向甚好,大多的衙门差役也都会卖个人情,只是往后你我怕有的忙了。”自从那日接到书信,他便马不停蹄地往来与姑苏淮扬之间,借口送银子送民声的善事,与些个官吏捕快们唠叨唠叨,那些个都是浸淫多年的老油子,消息灵通得很。几顿饭下来,扬州府那档子官场倾轧的戏码,哪还能不摸个门儿清,知府与知州不睦,偏生林如海与那许知州交好,若说这知府大人心里没什么想法他是不信的,“盐课的水深着呢,想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要不然,咱们便将帖子往知府衙门一递,想来那位何知府也是极愿意做回青天的。”
说到这,不由佩服地看了她一眼,又道,“你前回与我说的那人业已联系上了,刚言明了去意便径直应承了下来,还主动吐露了不少旧事,反倒帮衬了我们不少地方。”
将信中交代的事一一言明后,秦子浚略迟疑了下,关切地又问,“只不过,你当真觉得他会在意这些个枝节?如此行事,你心里可有把握,莫要算计不成,反连累了自个儿。”想到她的诸多谋算,秦子浚虽然依计行事,可心里总是悬着的,今次听闻许先生过来,便也弃了手里的活儿同往石泉,就想再问个明白,也好再斟酌谨慎些。
“他不在意,总会有人在意的。我原也不指望他能在意过旁人。”苏云岫随口应了句,起身与他端了杯茶,复又坐下,眼眸微眯,嗤笑道,“至于成与不成,眼下这局面谁还能说得准?只是眼下这般良机,可遇而不可求,若真的错失了,什么也不做,叫我如何对得住孙管事?”本就白担了谋害贾敏的罪名,若不再做些什么,岂不是太对不住自己,也辜负了林如海的一番盛情?
听她这般说,秦子浚也想起了此前药坊的事,不再继续深劝,只低低叹息着,半响,才听到他略有些沉凝的声音:“以我之见,这等法子还是少用为好,若是不慎,便会累及了无辜,到时你心里怕也不自在。倒不如过了明档,世家子弟仕宦之人最重清名,即使为了面儿情,也一定会查一查的。”
“若能直接乱了外院自然最好,只是……”
“扬州那地界儿,龙蛇混杂,总能寻到想用得用之人的。”秦子浚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顾着这头就好,哪需要你事事躬亲的?等安置妥当了,你若有意,就当去逛一回戏园子,若无心,留在石泉也就是了。眼下又是祭田又是办学的,可都议完了?”
听他说得笃定,苏云岫也不再赘言,顺着他的话头叹道:“这两桩倒是顺利,只不过前日我去族里议事,叔公与我提起澹宁的入谱,我这心里也有些碍难,不知到底该不该入。”虽说宗族乃重中之重,可这些年他们母子无族人庇护相助,不也过来了?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她私心里,对这些所谓族人并无好感,也委实不愿太多牵扯。
“若要澹宁继承你祖上门楣,怕是不易哪。”将她的迟疑为难看在眼底,秦子浚心中微叹,却不知该如何作评,身为女子,却欲让子嗣不随父姓随母姓,承继母族荣耀,实为浮沉半生之仅见,可一转念,如她这般性情会这般考量行事却又觉在情理之中,只深深地看着她,又道,“只是,你需知澹宁终归在苏公子名下,若入了宗,扬州之事也能轻而易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