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的身子如何,是府里上下心知肚明的,该准备的早已备下了,此刻听到丧钟颤巍巍响起,便纷纷行动起来,左右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利落得很。不多时,灵堂便已布置妥当,众人皆换上了素净的白衣布鞋,进出来往的脚步轻且快,只在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相互交换个眼神,看清对方眼底的茫然讶然,然后苦笑着摇摇头,继续去做手上的活儿,只觉这气氛怪异得厉害。
当家太太殁了,老爷却只在灵堂现了个身,便回了书房,燃着灯,也不知在里屋做些什么,瞧着甚是平静,似无哀恸悲苦之情。而矜贵娇弱的小姐,一开始便已哭晕了过去,早早扶回屋里歇息。此时的灵堂空荡荡的,不知打哪起了风,吹得供桌上两支火烛忽明忽暗,白色丧幡瑟瑟作响,平添几分阴冷森然。
几个守夜的下人悄悄挪了位子,彼此挨得紧些,搓揉着身上不自然竖起的疙瘩,只觉这院子里冷风飕飕的,渗得人心里发慌。
“爹爹呢?”闺房里,黛玉幽幽地醒转,睁眼的头一句,问的便是林如海,“爹爹可……无碍?”
王嬷嬷不知所以,只道是忧心老爷,忙答道:“小姐莫要担心,老爷无甚不妥,守了太太一会,便劝回书房歇息了。倒是小姐您……老爷特意吩咐了,叫您仔细着些自个儿身子,还吩咐厨房炖了温补的汤药,在炉子上一直温着呢,老奴这便去给您取来。”
“不必了,我去看看爹……娘亲。”黛玉皱眉想了会,又弯腰下床套鞋,顾不得王嬷嬷在后头叫喊,便往灵堂奔去。
跪在灵前,小黛玉心下茫然,娘亲真的不在了,爹爹又……一时间,黛玉只觉得这漫漫天地只余下她无助地环顾,却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贾敏临终前的字字句句,在心里掰碎了揉烂了琢磨,可她真的不懂,为何好好的,爹娘就闹成这般,好好一个家忽然七零八落了。
不知跪了多久,也不知淌了多少泪,久得让她忘了今夕何年,久得让她不知身在何处,只在末了,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循声回头,只见林如海站在堂外,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有几分关切,也有几分无奈:“爹爹……”
听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又没了言语,林如海又是一声叹,终是抬步迈过门槛,到了跟前,伸手抱起她小小的身子,道:“更深露重,莫要伤了身子。你没了……总还有爹爹在,往后,爹爹也会好好照顾你。”
“爹爹……”黛玉紧紧搂住林如海的脖子,微凉的泪水顺着脖颈往下,不多时,便浸湿了半个肩颈。一日之间失去了母亲,黛玉心中悲伤至极,只因林如海的异常强自忍耐着,她已没了母亲,万不能再失了父亲。此刻听到他的温言宽慰,终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林如海轻轻拍打着后背与她顺气,眼里怜惜与迟疑病重,犹豫了许久,方道:“此前,你母亲再三与我叮嘱,想要把你接到你外祖母家中去……”
“您不要玉儿了?”还未等他说完,黛玉便焦急地抬起头,惶惶然的目光惹得林如海心中一痛,忙道,“傻孩子,我怎会不要玉儿?只是,这也是你母亲生前遗愿,为父不想委屈了你,若你想去贾府,为父便收拾行装送你离开,你若不愿,便安安心心待在府里,你外祖母那,自有为父在,定不会叫你受半分委屈。”
黛玉张了张嘴,母亲临终前确实再三与自己提及此事,只是,刚失去了母亲,又要她乍离父亲,委实叫她心里难过。究竟是走是留,她却真的迷茫不知了。
看她脸色,林如海便知贾敏果真交代过,心里苦笑,贾敏还真是不放心,难道他做父亲的真的就照顾不得女儿了?只是眼下,府里无年长妇人教养,他与族中走动又不甚亲厚,除了贾府,却也真没更好的选择了。至于贾敏担惊受怕的苏云岫,林如海却从未动过此念,一来名不正言不顺并不便照看黛玉,二来嘛,他心里清楚,那女人绝不愿接手,哪怕是暂住几日,怕都是极不愿的。
贾敏纵有千般不是,万样不好,但待黛玉的心,还是无错的。林如海心中感慨,伸手揉了揉黛玉的脑袋,和声道:“这事不急,你好好想一想,等想好了再告诉为父便是。”
林府有条不紊地治丧,按规矩做事,该有的都有,然却样样秉持礼数,无一处出挑之处,既非悄无声息潦草落拓,却又未曾大张旗鼓死后哀荣,整个局面说不出的怪异,隐隐叫人生出几分敷衍之感。旁人不知其间缘由,只道是恪守古礼,可落到贾琏眼里,却叫他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