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内一片死寂,只余下两人的脚步声。
孟帅的脚步比起不会武功的人显得轻些,但远不如那些轻功在身的人物,包括受了重伤的荣令其。
荣令其的喘气声短而急促,显得受了不轻的伤,但脚下的脚步声仍然轻不可闻,只是他似乎有一只脚受了伤,落地时有微妙的差别。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荣令其突然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孟帅脱口而出道:“孟帅。”
荣令其道:“孟帅,你是家里的老大么?”
孟帅心道:什么和什么,跟我是老大有什么关系?当下胡乱答道:“是啊。”反正他叫孟帅这个名字的时候确实是老大,也是独生子。
荣令其道:“孟帅,你读过书么?”
孟帅回答道:“读过几本。”
荣令其道:“那你可知道,如今的世界,是何人天下?”
孟帅这才摸到一点脉络,道:“大概是......大齐的天下?”
荣令其大怒,转过身来怒喝道:“什么大概?四百年来,九州哪一寸土地,不是我大齐的天下?你吃着大齐的米,喝着大齐的水长大,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何等可耻?”
孟帅摸了摸鼻子,道:“好吧。”
一听荣令其的口气,孟帅就知道他的立场,这等信念坚定的人物,一般言语说不通,不惹他就是。
不过大齐已经立国四百年了?那还真了不起,从中国历史上来看,最强盛的王朝生命力也就不到三百年,加起来四百年的两汉中间断过一次,相当于从头来过。
怪不得......要亡啊。
是它的寿命到了吧。
荣令其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孟帅的表情,只是他愤怒过后,自己也觉得一阵无力,道:“只是,现在国家偶有小厄......”
说到这里,他终于无法自欺欺人,狠狠的一拳打在墙上,喝道:“都是那群乱臣贼子的错!好好的一个国家,竟给他们祸乱成这个样子。”
孟帅摊手,这些大事他一点也不熟,钟少轩很少讲起,水思归就不说了,至于其他市井传言,大概跟“皇上坐着金马桶”差不多。
荣令其道:“你年纪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你也不懂。但你要知道,君王如树干,我等如枝叶。乱臣贼子如书上寄生的蔓藤。蔓藤肆虐,树干会枯萎。枝叶又如何能够生存?”
孟帅道:“所以只有让枝叶枯萎救树干,没有让树干枯萎救枝叶?”
荣令其语气中露出几分惊喜道:“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吗?”
孟帅心道:我懂个屁,只是顺着你说罢了。
荣令其道:“蔓藤与树木,早是不共戴天的情势,我等若不能铲除疯狂肆虐的蔓藤,树木枯萎迫在眉睫。”
孟帅道:“那若是那些蔓藤本是树中长出来的呢?把蔓藤抽掉,树干就空了,还不是要枯死?”
荣令其怒道:“你......你说......”
过了一会儿,荣令其苦涩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外面不熟,就是王畿四州之中,也有无数作乱的贼子。当年的四大柱国,现在也各怀异心。连皇室都有人觊觎大宝,何况那些贵戚。外面国贼再多,总还有抵御的办法,但若是自己人早就杀了起来,比外面还凶狠,那就真的无可救药了。惠王和寿王两个......已经厮杀起来了......”
孟帅心道:该到了连根拔起的时候了吧。周期论是这么说的。
荣令其沉默良久,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漆黑的夜色中,不绝于耳。
孟帅忍不住道:“别这样,你冷静点,有什么可笑的?”
荣令其笑道:“我为何不笑?国难当头,群寇并起。我本一芸芸一勇匹夫,一无惊天彻地的力量,二无覆雨翻云的智慧,空有一腔热血,都不知往哪里抛洒。如今我虽仍一无足取,却也掌握一件举世瞩目的底牌,虽未必能力挽狂澜,用得好了,却也能为我朝偷得一线生机。如此引得群贼纷纷侧目,后面缀了不知多少恶犬,连族亲都因此反目,倒让我这小人物受宠若惊了。”
他背转过身,一字一顿道:“天若予我,我也博得个青史留名。天若不与,我死在群贼乱刃之下,也能见我列祖列宗。”
“即使我死了,天下第二个,第三个匹夫,我们的血不流尽,大齐不会灭亡的。”
他说完,高举着火种,缓缓黑暗中走去。
孟帅怔住,良久,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刚才,他也心生敬意——不管认同不认同,如果有人能做到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必然让他心怀敬意,而不是恶意。能将一般人最珍视的性命抛开的人,总有一种支持的力量,是别人不能体会的。
话又说回来,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恶意的揣测,他总觉得荣令其的忠义之心,也不那么纯粹。
忠君爱国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如果是传统的仁人志士,会说: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