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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谋反(下)

“进宫后,我们正待擒拿,可殿下立刻把剑抵上了自己的脖颈,力度之大,甚至割出了血。”

群臣悚然一惊,凝神望去,这才现泰尔斯的衣领上带着几丝不正常的鲜红。

“他步步向前,剑不离颈,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为防意外,只能一路退后。”

听着王室卫队的解释,库伦公爵望着泰尔斯的目光越有趣,基尔伯特则是越担忧。

相比之前的盛怒,凯瑟尔王没有立刻回话。

他的后背重新靠上椅背,眉头紧锁。

“原来,这就是我的王室卫队。”

国王呼出一口气,语气回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上了几分讥讽:

“现在我算是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所有人呼吸一滞。

此话分量极重,艾德里安勋爵唯有低头闭目,叹息谢罪。

另一边,年轻些的玛里科委屈不忿,咬牙道:

“陛下,请让我们……”

但泰尔斯的话再次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父亲!”

众人齐齐看去:星湖公爵和他的随员们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停在一排誓死也不肯后退的卫士身前。

王子吃力地把重剑换到另一个肩头,让周围的王室卫队一阵紧张。

他却看也不看巴拉德室里的人们,只是端详着左近的画像:“沙王”凯瑟尔四世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昂远眺,眼神坚定,体态挺拔,雄姿英。

可泰尔斯知晓,一个世纪前,画上的“沙王”所奔向的……

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一场会议开了这么久,不累的吗?”

泰尔斯把目光转移回巴拉德室,地狱感官启动,让他看清灯火与夕阳下的凯瑟尔王。

他无视了前后左右眼神可怕的王室卫队,微微一笑,扬声道:

“我们谈谈?”

巴拉德室里,所有人都把眼神放回到凯瑟尔王的身上。

议事桌后,铁腕王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之后才开口。

“让他进来。”

玛里科急急回头:

“陛下?”

凯瑟尔王冷笑一声:

“我说,让他进来。”

艾德里安对玛里科摇了摇头,随即对室内外的王室卫队下令。

入侵者一方,看着眼前的卫队防线露出一个口子,王子侍从官怀亚咽了口唾沫:

“殿下?”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你们留下吧,”王子龇了龇牙,感受着肩膀的酸痛和脖颈的割伤:

“待会儿配合点儿,别反抗。”

负责开路,一路上吓得大脸煞白的科恩一愣:

“啊?”

殿后的罗尔夫同样回过头来,目光不满。

“放心,你们毕竟是我的手下,他们应该不会……”

泰尔斯顿了一下,把下半句话咽在嘴里。

不会揍得太狠?

毕竟,是谋反嘛。

他们周围,密密麻麻的王室卫队依旧神经紧张,如临大敌。

泰尔斯身边,黑马珍妮感受到糟糕的气氛,不安地嘶叫了一声。

“我知道,这儿太黑了,你不喜欢,对吧。”

泰尔斯回过头,悄声安抚着珍妮:“没关系。”

“我也是。”

珍妮呜咽一声,委屈地安静下来。

星湖公爵收起笑容,扛着那把奇重无比的长剑,大踏步前进。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孤身向前。

王子突然欺近的身影让周围的王室卫队猛地散开,如响箭入林,惊起无数飞鸟。

泰尔斯感觉得到,在他跨过门槛,与王室卫队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叫玛里科的先锋官紧紧盯着他脖颈上的长剑,肌肉律动,似要伺机出手,可一边的艾德里安死死地按住他。

“终于,”泰尔斯安然无恙地跨进巴拉德室的大门,一眼就看见议事桌后的凯瑟尔王:

“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

王子停在议事桌前,颇有些兴高采烈:

“您被保护得很严实,父亲。”

“就连亲生儿子要见一面,也不得不流血呢。”

凯瑟尔王只是冷冷盯着他,脸上连一丝明显的表情也欠奉——正如泰尔斯所料。

跟以往不同,王子没去注意国王,他饶有兴趣环顾一周:

身前,御前会议的群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表情精彩。

身后,无数王室卫士愤恨不已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果然,安克说得对……”

不等其他人反应,泰尔斯叹了口气,紧了紧脖颈旁的剑刃,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不杀人夺命,就无人倾听啊。”

即便是自己的命。

他眯眼回望凯瑟尔王。

同样,不谋叛造反,暴君就肆无忌惮——兴许还以为自己很得人心。

什么世道嘛!

“殿下!”

御前会议里,基尔伯特第一个忍不住,他竭力掩饰着焦急,挤出笑容:

“您在干……”

泰尔斯转过头,眼前一亮。

“基尔伯特,你好吗,”王子的语气很明亮,丝毫不见阴霾沉郁,与复兴宫的氛围恰成对比:

“顺便一句,怀亚回来了。”

泰尔斯向身后甩了甩拇指,也不管有没有指对,嘿嘿一笑:

“父子团聚,多感人啊。”

不知为何,几次出入复兴宫都压力满满的泰尔斯,此刻居然觉得轻松愉悦。

像是卸下了一切负担。

但他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那一刻,基尔伯特的表情极为复杂。

他望着泰尔斯的脸,又望着他肩膀上的剑,像是在苦笑,痛心,又像是在叹惋,悲愤。

让泰尔斯怔了一瞬。

“我知道,殿下!”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满面春风:

“您对您的婚事不满意。”

基尔伯特僵着笑容,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我理解。”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一头雾水。

泰尔斯也是一愣:

“婚事?什么婚——”

“但您也不必如此着急啊!”基尔伯特狠狠打断他的话,一边自顾自地讲述,一边焦急地给泰尔斯打眼色:

“我说了,在宫门口等我就行,我会解释给您听的……”

基尔伯特哈哈一笑,转过头,对着其他人苦笑道:

“你们知道的,年轻人嘛,对婚姻的人选不满意,有些冲动,想找我说个清楚……”

“而我们的会议开得太久了,他待不住,于是就……”

泰尔斯眨了眨眼,逐渐明白过来,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但是很可惜。

基尔伯特……

“原来如此,”居伊副主教极快地反应过来,同样浅笑颔:

“婚姻确实是大事,愿女神保佑……”

康尼子爵出身高贵,同样反应过来,开怀大笑:

“噢,是啊是啊,当然,我们也都年轻过,明白……”

库伦相也眨了眨眼,像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一样摇头:

“我还记得,陛下以前也曾经为婚事大闹,当着先王的面……”

御前会议上的大臣们笑声连连,默契出色,很快打成一片,把巴拉德室内的气氛变得舒适许多。

大部分的王室卫士们也明白过来,不知不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松懈下紧绷的肌肉。

但艾德里安悲哀地注意到:面对这样的氛围,唯有两个人不为所动。

凯瑟尔王没有笑,他空洞地盯着泰尔斯,仿佛此刻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泰尔斯堆着假笑,他回望国王的眼眸里没有温度,只有跃跃欲试的挑战。

“法比奥,很好,你们很尽责,就是虚惊一场,”梭铎顾问呼出一口气,对艾德里安竖起大拇指:

“但演习很有效,我建议给卫队弟兄们赏赐……”

铛!

一声金属撞击的闷响,突兀传开!

没有完全松懈下去的王室卫士们一个激灵,齐齐掣剑出鞘!

“稳住!”

艾德里安高声厉喝,安抚住一场可能的冲突。

醒悟过来的卫士们呼吸急促,紧张得面面相觑,这才在长官的严令下收起武器。

御前群臣则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抱歉,它太重了,”闷响的责任人,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哈哈一笑,把剑刃从地上拖动起来:

“难怪它叫‘承重者’。”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眼缝间的情绪越难言。

经此一事,大臣们的努力被彻底打断。

基尔伯特的表情唯有更加苦涩。

这让泰尔斯有些愧疚。

但很快,他把这些抛在脑后,不以为意地跨步向前,倏然伸手。

唰!

几个卫士的武器再度出鞘。

“放心。”

这一次,泰尔斯嘿嘿一笑,走到议事桌旁,示意大家放松:

“我只是想给自己……”

王子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来,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正上对铁腕王的双眼:

“找把椅子。”

他的左近,财政总管裘可看着王子拍他肩膀的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感受着周围或不解或不安的目光,泰尔斯笑了。

是啊。

无论在英雄厅还是这里。

他都得自己给自己找椅子。

他都得挥舞一把,力不从心的重剑。

赌上……自己的性命。

泰尔斯直勾勾地盯着凯瑟尔王,他突然现,每次与父亲对视都能觉察的那种厚重和压力……

不见了。

尽管,国王的视线依旧锋利,与之相对,依旧隐隐刺痛。

“抱歉打扰了,各位。”

泰尔斯一拍大腿,靠上议事桌,笑眯眯道:

“恐怕,今天的御前会议得早些结束。”

巴拉德室里,无论群臣还是卫士们,尽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国王的目光越深沉。

泰尔斯看了看窗外天色,忍不住勾起嘴角:

“或者……也不算太早?”

他突然有种感觉:眼前这方小小的桌子上,奔腾着不断流动的浪涛,拉起了来回牵扯的线条。

而此时此刻,他踏入这个房间,恰似船舶分水,快刀斩麻。

终于。

“你在做什么,”凯瑟尔王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他的咬字很慢,很慢:

“儿子?”

儿子。

听见这个称谓,泰尔斯觉得有些恍惚。

“我?”

泰尔斯一顿,露出诚挚的笑容:

“我来救你啊。”

王子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所有人皱眉。

“噢?”

当着所有人,铁腕王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嗓音。

“救我?”

他向后倚靠,融入阳光不能到达的暗处,重新变得淡然。

就像愤怒和疯狂到了极点,恢复极致的平静。

“是啊,父亲。”

泰尔斯的态度轻松愉快,仿佛在享受一场父子之间的天伦叙话。

“我来拯救您……”

王子同样向后一倚,投入夕阳温暖的怀抱里。

唯有目光倏然一寒。

如利刃出鞘。

“脱离那顶王冠的重担。”

泰尔斯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望向铁腕王。

王冠。

此言一出,御前群臣登时面如土色,王室卫队尽皆悚然瞠目。

基尔伯特惊惶难掩,失态叫道:

“殿下!”

那一刻,凯瑟尔王目中的光芒来回变换,演化无数。

却最终归于一处。

直射星湖公爵的笑容。

泰尔斯眉毛一挑,笑容一僵。

“哦,抱歉,我忘了。”

在无数人得恐惧失态中,泰尔斯反应过来,指了指凯瑟尔王今天并未着冠的额头,抱歉地笑笑:

“它不在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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