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希达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但是……”
泰尔斯反应过来,怔怔道:“但是我已经失过控,升过阈,甚至叩过门了——所以算什么?”
“正是如此。”
艾希达点头:“所以一般的标准无法界定你的阶段与程度,并不适用。”
“那怎么办?”
“无妨,”魔能师淡淡道,“不走寻常路的魔能师虽然稀少,但也有那么几个。”
嗯,一个,还是两个?
一听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泰尔斯精神大振:
“是么,所以我们能参考他们吗?”
“不能。”
“什么?为什么?”
“魔能初约是什么?”
“额,相互学习?”
“再说一遍?”周围的空气凝固起来,难以呼吸。
“互,互不深究!”
“很好。”空气流动恢复正常。
“所以你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那我要你何用啊?”
“再说一遍?”
“我是说,尊敬的萨克恩先生,请问您打算怎么开拓未知的领域,按部就班地引导我?”
艾希达沉默了。
他望向窗外的月色。
“我不知道——但我们可以探索,一起。”
“所以,泰尔斯,我再问你一次:你愿意放下世俗的束缚,跟我走吗?”
魔能师幽幽道,“魔能之途无比艰险,我们需要更自由、更高效地探索未知的路途。”
操。
又来了。
泰尔斯顿时警惕起来,严防自己再次飞出城堡之外——就像在龙霄城一样。
但幸好,艾希达跟他的沟通不再那么暴力,不再一言不合就把他拉出去放人肉风筝。
“但我们七年前就谈过这问题,而你也同意了,”泰尔斯正色道,“如果魔能师不想被举世憎恨人人喊打,不想再被称为‘灾祸’,那就要用另一种方法……”
“左手王冠,右手魔能。”
艾希达用词简洁,一句话总结他的解释。
“我勉强理解你那可圈可点却难脱幼稚的理想,也多少明白你想要两全其美的天真,或者还有身居高位时的依依不舍,贪权恋栈。”
泰尔斯不由挑眉。
“但你有此一想,孩子,是因为你还不了解魔能。”
“那也是因为你从来都遮遮掩掩,不肯和盘托出。”泰尔斯当即反驳。
艾希达沉默了一会儿,话锋一转。
“那不妨从另一个角度思考:这趟归途,你既有叩门之举,可曾被人现不妥,乃至怀疑你的身份?”
被人现不妥,怀疑我的身份,
泰尔斯一个激灵。
几副面孔飘过他的脑海。
快绳。
以小巴尼为的前王室卫队囚徒。
还有……萨克埃尔。
泰尔斯望着艾希达的双眼,勉强笑笑,实话实说:
“是的。”
气之魔能师幽幽地望着他,在泰尔斯看来,对方偶现蓝光的眼里写满了“我就知道”。
“给我他们的名字和情报。”
“我去帮你收尾。”
收尾。
泰尔斯心中咯噔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快绳被做成人肉圆球的模样。
“谢谢,但我已经处理好了。”
王子强装镇定。
“很遗憾,但也很不幸,那些知晓了我秘密的人……”
泰尔斯不得不想象着诡影之盾的钎子的表情,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他们再也没法说出去了。”
这一次,艾希达没有立即答话,而是看了他很久,很久。
久得泰尔斯心里毛。
还好,魔能师终于开口,语气却是一变:
“很好,这次你逃过去了,然而下次呢?”
泰尔斯神经一紧。
艾希达冷冷道:“你以为,我这些年来销声匿迹,直到第六年才来找你,是因为什么?”
懒?怂?拖?忘了?死线觉醒?
泰尔斯把以上猜测深埋心底,摆出一副虚心好学的样子。
艾希达那好听的嗓音倏然收紧:
“七年前,一个陌生的新手魔能师在深夜盲目叩门,而同样是七年前,吉萨在龙霄城出现,大战从天而降的巨龙。你真觉得,没有人会把它们联系起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
“比如——双皇?”
“她们只是其中之一,”艾希达的语气令人担忧,“而这七年里,他们已经光临过龙霄城无数次了。”
泰尔斯呼吸一滞。
“七年里,我得费上老大劲儿,用尽手段掩人耳目,才把他们的目光从你身上撵走——幸好你很特殊,幸好所有魔能师都以为,叩门者必然已经有了阈名,而一个小屁孩肯定没这份能耐。”
泰尔斯心情一沉。
“也幸好。”
气之魔能师的态度缓和下来:
“那天晚上,世上生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
泰尔斯抬起眼神:
“什么意思?”
魔能师摇摇头:“泽地,终结海,大荒漠,深暮林,莱尔登,麒麟城……那一夜里,许多地方都不平静,龙霄城和吉萨只是受怀疑的目标之一。”
泰尔斯疑惑道:“什么?”
艾希达点点头:
“没错,所以有时候我甚至在怀疑——那天现世的魔能师,也许不止你一个。”
不止你一个……
泰尔斯若有所思。
艾希达冷哼一声:
“当然,如果真有,但愿他不会像你一样,顽固又鲁莽。”
泰尔斯只能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可你现在已经回到了永星城,”艾希达的话语越来越快,令人心跳加速,“这里乃举世瞩目的政治中心,而你更是王国继承人,一举一动无不引人侧目,在这里,你若再次生意外,升阈也好,叩门也罢,若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不必要的注意。
泰尔斯想起王室宴会上的那一幕,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艾希达警告道:
“为安全着想,重新考虑我的提议吧——真到了那时,你再想跟我走,也已经迟了。”
泰尔斯沉默了很久。
为安全着想。
安全……
可是。
可是……
泰尔斯想起巴拉德室里与国王的盟约,不由咬紧牙关。
艾希达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几秒好,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他的引导者。
“谢谢提醒。我承认,对一个魔能初学者而言,跟你走也许会更安全,也更方便,”泰尔斯顿了一下,“但我还是有一个问题。”
艾希达点点头:“很好,至少我们有了不错的共识——”
“谁是芙莱兰?”
气之魔能师的话生生一顿。
芙莱兰。
泰尔斯紧紧盯着对方。
但艾希达没有反应。
他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可泰尔斯早知道,魔能师的反应不能以常理测度。
“或者我该换个问题,”泰尔斯靠上书桌,眯起眼睛,“你和感官魔能师,或者说曾经的菲奥莎王后,你们是为什么,又是怎么合作的?”
沉默持续了很久。
艾希达眼中的蓝光来回闪烁。
泰尔斯不为所动,渐次加码:
“而曾经的三灾同盟,又是如何渗透星辰宫廷,蛊惑先王的?”
艾希达依旧不言不语。
直到下一个问题:
“就为了一件,能威胁双皇的——传奇反魔武装?”
那一瞬间,艾希达双眸蓝光大放,无比刺眼!
泰尔斯不得不抬手遮挡。
几秒后,蓝光方才黯淡下去。
“你。”
仿佛雕像般的艾希达这才恢复生机:
“你是从哪儿,听见那个名字的?”
该死。
泰尔斯放下手臂,呼出一口气。
“别忘了,我不只是你的学生,我还姓璨星——左手王冠,右手魔能,”王子耸肩摊手:“我身居此高位,可远不止是依依不舍,贪权恋栈。”
泰尔斯笑容一凝:
“萨克恩先生?”
艾希达目中的蓝光快速流转:
“许久不见,你学到了不少新东西。”
泰尔斯勾起嘴角:
“远不及你向我隐瞒的多,萨克恩先生。”
胡狼塔的书房里,气氛倏然紧张起来。
星湖公爵与魔能师默默相对。
但泰尔斯怡然不惧。
巴拉德室里,经历了与铁腕王的艰苦博弈之后,泰尔斯感觉:自己成长了。
至少,他越擅长把握主动,主导局势。
哪怕面对魔能师。
这才是真正的左手王冠,右手魔能。
狱河之罪赞同地汹涌着,流淌全身。
但少年的欣慰只持续了三秒。
“不。”
艾希达冷冷哼声:
“如果你真从‘身居高位’的渠道获知这个名字,泰尔斯,那你又何必问我?”
“正因你一无所知,才会在这里试探我的口风,试图了解更多。”
泰尔斯表情一僵。
气之魔能师勾起嘴唇,嘲讽道:
“由此可见,你左手碰不到王冠,右手也用不了魔能……”
“两手都没混出头。”
他毫不客气地道:
“不通魔能的失势王子。”
陈旧失修的书房里,泰尔斯坐在缺了一角的破椅子上,沉默无言。
其实,倒也不必这么刻薄。
几秒后,泰尔斯叹息道:
“好吧,你是对的。”
可少年表情一变:
“但是至少,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跟你走了吧?”
魔能师再次沉默了。
“反了。”
“我不告诉你,正是因为你不愿意跟我走。”
“如果,”艾希达重新开口,话语里带着几丝艰难,“这些陈年往事,我都能教给你。”
泰尔斯笑了,他摇头后仰(摇摇欲坠的椅子出痛苦的呻吟)。
“所以,你不会告诉我答案了,对么?”
“不。”
“我能问问为什——”
“不。”
“但是——”
“不。”
“至少——”
“不。”
艾希达连续否决泰尔斯的问题,他抬起头,毫不动摇:
“无论什么理由,你不愿舍弃世俗的牵绊束缚,我就不会告诉你更多魔能师的消息。”
泰尔斯顿感索然无味。
但是至少,他达成目的了。
芙莱兰的消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魔能师不再坚持要带他走。
“但你知道,孩子,你永远有那个选择。”
魔能师向前倾身,他语带蛊惑:
“我永远在这里,随时敞开怀抱。”
“永远。”
听着这熟悉的腔调,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
他突然想到,快绳和艾希达,他们是否能做一对金牌推销搭档:前者花言巧语递萝卜,后者面目狰狞挥大棒?
“好吧,那我们各退一步,”泰尔斯提出解决方案,为这场走向本来不愉快的谈话定调,“我不问你谁是芙莱兰,你也别逼我跟你走。”
艾希达没有说话。
但以泰尔斯对他的理解,某人显然不太满意。
泰尔斯轻哼一声,站了起来。
“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有件事儿要请教你……”
泰尔斯径直走到窗前,这才回过头,望向魔能师。
艾希达轻哼一声。
月色之下,王子微微一笑,轻轻抬手。
咚!
书桌后的椅子突然一颤,矮下去一角。
但艾希达没有去注意椅子。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了起来。
魔能师那双泛着蓝光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泰尔斯的手——少年的手指间,正捏着一个折叠起来的天蓝色硬纸团。
泰尔斯面露微笑,向对方摇了摇手。
下一秒,艾希达眼中的蓝光倏然增强!
泰尔斯只觉得轻风袭来,纸团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天蓝色的纸块如有生命般飞来,堪堪停在艾希达眼前。
它于空中展开、铺平,重新恢复成一张请柬的样子,露出上面的优美字迹:
【转身】
“这是……”
艾希达的眼眶被蓝光遮蔽,仿佛穿透眼前的请柬,望向虚空:
“没有变化,没有轨迹,没有动量,甚至没有……”
他的话语没有感情,却充满了奇特的回声。
泰尔斯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欠身展臂,就像演出后的致谢。
皱巴巴的请柬飘落地面。
魔能师转过头,死死盯着泰尔斯的右手。
“再来。”
艾希达的话语带着不常有的波动:
“无论那是什么,再做一次,现在。”
他眼中的蓝光不再流转,恒定常亮。
“当然,当然,我会的,”面对罕见急切的艾希达,少年有些受宠若惊,“但是在那之前……”
星湖公爵抱起双臂,笑容一冷:
“谁是芙莱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