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罗尔夫仿佛回到了那刻骨铭心的一夜:
喉咙被破开的他,奄奄一息地倒在血泊与废墟里。
满布口腔与咽喉旳血水倒灌气管,让他连连呛咳,无法自主顺畅地呼吸。
他只能动异能,一寸一丝地把空气送过血水,送过气管,送进肺部。
就像突破血红色的枷锁。
就像现在。
“冷静,哑巴。”
仓库里,哥洛佛紧紧扣住罗尔夫的肩膀,让后者从恍惚中回神。
僵尸紧张四顾,压低声音,唯恐被他人现端倪:
“听着,完成任务之后,你有大把机会找那个女老大算账!但是现在,先冷静……”
算账?
算什么账?
是他双腿的账,还是喉咙的账,还是——命的账?
冷静?
为什么要冷静?
在这里,有谁他妈的不冷静吗?
罗尔夫深吸一口气,肩膀一动,一下子甩脱了哥洛佛。
他冷冷地盯了哥洛佛一眼,在沾满灰的墙面上写下一行小小的字:
【我,很,冷静】
哥洛佛一愣,反应过来:
搞什么,原来这哑巴识字啊?
但罗尔夫目光冷酷地写完下一句话:
【等,到,最后】
“最后?什么最后?”
哥洛佛皱眉道,但罗尔夫已经不再理会他。
“你喷完粪了吗,红蝮蛇,”场中,凯萨琳冷冷开口,“准备好棺材了吗?”
随着她的话,幻刃身边的打手们面色凶狠,慢慢前压,各自找好了目标。
而涅克拉的少数人马背靠着背,围得更紧了。
“‘随风之鬼’罗尔夫,我记得那家伙!”
就在这时,站在红蝮蛇身边的加曼迪亚抠了抠耳朵:
“大姐头从康玛斯收回来的异能者手下,主要在王都混,对吧?见过一面,别的都挺好,除了那一张永远闭不上的臭嘴。”
“现在好了,他永远闭嘴了,”红蝮蛇阴恻恻地道,“多亏他的大姐头。”
哥洛佛担忧地望向罗尔夫,但后者只是缓缓摇头,无声冷笑。
“但他说的是真的吗?”
古铁雷斯面目阴沉地瞪着凯萨琳:
“大姐头,一夜战争,你?”
幻刃望着直到此时还站在红蝮蛇身侧的几位本地老大,也是她曾经的老部下——加曼迪亚,古铁雷斯,桑加雷,不由目光闪烁。
几秒后,凯萨琳深吸一口气,忍住立刻动手的冲动。
“好吧,这本该是秘密——那天晚上,那场行动是魔能师大人安排的,他当时也在场,为了伏击黑剑。”
这番话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古铁雷斯蹙眉道:
“魔能师?”
“对,就是你见过一面的那位大人,”凯萨琳越不耐烦,“古铁雷斯,你是觉得,我连他也能算计吗?”
古铁雷斯一阵犹豫。
“你少拿魔能师作借口。”
红蝮蛇冷冷开口。
“什么‘幕后大佬’,什么‘凡间无敌’,什么‘创始人’,什么‘黑剑都打不过的传说’,妈的,几十年了,我受够了,更受够了你搬出他们来当旗帜。”
他咬牙切齿:
“哪怕特恩布尔老大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跟活在传说里的龙没什么差别。特恩布尔被黑剑一剑削了,他们连屁都没放一个!几十年来,他们根本就没管过我们的死活,真要讲鬼故事,水尸鬼都比他们能打!
“狗屁的‘魔能师大人安排的’,哈,我都想象得出那一幕:一夜战争,他坐在座位上淡定地挑指甲,淡定地吹口哨,淡定地看着我们的人一个接一个被宰掉,只要黑剑不出现,就算我们的人死光了他都不会眨一眨眼皮!”
涅克拉恨恨呸声:
“何况你耍的这个,帮派分子夺权上位的‘小小’阴谋?”
凯萨琳冷笑一声:
“你敢在他们本人面前这么说吗?不是那一位,而是另一位——红色那位。”
幻刃目光收紧:
“那可是真正的红,而不是你这一身染上去的红。”
涅克拉面色一滞,聪明地没有接茬。
“不过,可能他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话锋一转,“刀婊子,这也不是你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耍阴谋了,对吧?记得博特吗?”
弗格眉头一皱:“什么?”
这个名字也让许多人同时一怔。
唯有凯萨琳目光一动。
只见涅克拉嘿嘿一笑:
“在场的都是翡翠城的老江湖,没错,‘狗牙’博特,翡翠城曾经的药贩头头,特恩布尔帮主的左膀右臂,以及……凯萨琳以前的老大。”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红蝮蛇不怀好意地道:
“他在生日宴会那天嗨药嗨疯了,开始砍杀自己人,结果被凯萨琳狠下心肠一通乱刀给宰了,‘为了救其他无辜的帮众弟兄们’,你说。而那天之后,凯萨琳,你就顺理成章当上了新的翡翠城老大——毕竟博特是那么讨人厌的一个疯批混蛋,对吧?”
凯萨琳不动声色:
“这事儿所有人都清楚!古铁雷斯,加曼迪亚,你们当时就在现场,记得吗?”
加曼迪亚一阵犹豫,但古铁雷斯极快地回答道:
“当然,大姐头,博特疯那天,你救下了加曼迪亚的命。而我,我准备咬牙动手的时候,你拦住了我,抢走我手里的刀,你说这样的重担,不能推给手下。”
“正是!”
凯萨琳斩钉截铁:
“所有人都知道,博特就是我凯萨琳亲手杀的!我对此从不后悔也不找借口,无论有什么后果,我都一力承担!”
此言掷地有声,仓库里的帮众们看向凯萨琳的目光越不一样。
尤其是站在红蝮蛇这一边的年轻帮众们,不少都开始犹豫。
“我知道你为什么跟着她了,”哥洛佛对罗尔夫低声道,“这一点,她确实够种。”
罗尔夫揪紧了自己的下摆,一动不动。
但红蝮蛇的冷笑适时响起:
“后果?对,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博特死后的短短几年,你开始‘生意转型’,让黑街兄弟会里原本寂寂无名的‘头狼’拉赞奇·费梭,成了翡翠城最大的地下药贩,把份额和财路从我们手里通通抢走!博特一死,拉赞奇就上,这一前一后,大家不嫌太巧了吗?”
说起大家都熟悉的名字,本地的帮众们纷纷蹙眉。
“那时空明宫换了新公爵,自然就有了新规矩,”凯萨琳有理有据,沉稳地回答,“我们要想继续待在翡翠城这艘船上,就不能再明目张胆地捞毒品——除非你想像黑绸子们一样,只能缩在全是外乡移民的新郊区,油水寥寥的北门桥。”
涅克拉心知在此事上说不过她,于是话题再变:
“抛开这些弯弯绕绕,凯萨琳,告诉我:作为一个采药制药用药贩药超过三十年的老药贩子,博特生日那天到底嗨了什么牛逼轰轰的药,能把他自己都给嗨傻咯?”
他眯起眼睛,字字诛心:
“还有,那么牛逼的药,你神通广大的老朋友拉赞奇,他当时搞得到吗?”
红蝮蛇不怀好意的暗示引了一阵窃窃私语。
凯萨琳轻笑一声:
“你说的这些疑点,特恩布尔老大当年全都查过,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你,小红,你觉得你比特恩布尔老大要聪明?”
但出乎意料,涅克拉怒喝一声,用力拍手:
“特恩布尔!谢天谢地你终于提到他了!”
红蝮蛇指着幻刃:
“对,帮主老大一向讨厌博特,他相信了你的故事,让你接了博特的位置……”
“直到之后,特恩布尔老大自己,连同他最硬的打手,两大极境高手一块儿死在围杀黑剑的行动里,被他奇迹般反手宰了!”
涅克拉的怒吼让所有人不禁侧目:
“那天,刀婊子你也在场吧?你负责什么?情报?装备?还是事前布置?”
凯萨琳面色一厉: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说,自从一呼百应的特恩布尔帮主人头落地那天起,血瓶帮就乱了,破了,裂了!他手底下的异能战士们彼此不服自相残杀,众位老大疯抢地盘内讧火并,莪们不再是一整块儿了。”
红蝮蛇深吸一口气:
“也从那时候开始,血瓶帮就在走背字儿!地盘越来越小,生意越来越糟,被兄弟会打得抱头鼠窜!倒是你,凯萨琳,曾经的翡翠城‘小刀子’却开始行大运,名头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堂堂‘幻刃’,现在俨然是血瓶帮第一人,就差没人喊你‘凯萨琳帮主’了!”
他的话用意恶毒,让许多帮众们面面相觑。
“今天,你甚至能出面请动‘大人物,逼得黑绸子们坐下来跟你谈判,吐出他们打下来的地盘……而你单枪匹马进他们的地盘,竟还能毫无损地回来——啧啧,真厉害啊。”
“我就奇了怪了,博特、特恩布尔老大、还有那个玩儿风的异能者……凯萨琳,为什么每当你身边有自己人死掉,”涅克拉语调古怪,“你都是获利最大,得益最多的那个呢?”
凯萨琳沉默着听完这一段话,冷冷一笑。
“是么,那没准杀了你之后,”她手中的袖爪唰地弹出,“我还能更进一步?”
红蝮蛇闻言微微一笑。
作为旁观者,角落里的哥洛佛眉头一皱,本能地觉得不对。
下一秒,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涅克拉瞬息前掠,抽出桌上的短刃,刺向凯萨琳!
铛!
金属脆响间,只见凯萨琳袖爪当前,恰好格住涅克拉刺来的利刃。
“大姐头!”
“涅克拉老大!”
两位老大毫无预兆地动手,好几秒后,双方人马才匆匆反应过来,武器出鞘,喊杀声起!
“保护老大!”
“操翻他们!”
“怎么这就打起来了?”
“我TM该打谁啊?”
“干就完了!”
“都让开!”
凯萨琳和涅克拉,两边的人都毫无章法,乱哄哄地一拥而上,逮着第一个遇到的敌人开始厮杀,会场一时大乱!
凯萨琳的一位打手想要扑上去帮助幻刃,但来自草原的都穆拿向他怒吼着抽刀劈来;傀儡戏师平站在涅克拉身边,刚刚抽出两柄奇怪的兵刃,就被凯萨琳一方的罗杰脚踹倒;
古铁雷斯带着一双铁拳套横冲直撞,接连砸翻了好几个凯萨琳的手下,直到一个使锤子的打手把他拦下来;塔瑞米使劲挥舞着一把弯刀,指挥他的亲信们冲杀,坏鞋匠贾加尖叫着一路退后,一边催身边的家伙们赶紧上去;
最显眼的还是红蝮蛇一方几乎失去理智的达尔顿,他抡起一把椅子冲进人群,狂般左右挥舞,路径上的人们无不纷纷色变,争相躲避,然而杜罗怒吼一声,抡动着明显涨大一圈的右臂冲上前去,跟他狠狠相撞!
“该死!”
哥洛佛咒骂着,先扛翻一个向他们冲来的帮众,随后扯着罗尔夫不住后退:
“刚刚不早走,这下好了!”
另一边,看着仓库里的混乱,作为地主的流浪者弗格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