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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极境不死

“太夸张了,即便是新生儿,他的血渴也过于剧烈了,简直像头未开化的野兽。”

废弃哨塔上,扬尼克澹定地望着下方,就像在前排座位上看舞台剧。

相比之下,泰尔斯不得不举着望远镜,靠着镜筒和狱河之罪的双重加持,再加上时不时炸开的夜空焰火,才勉强看清前方的战况:

洛桑二世连声嘶吼,状若疯狂,追着凯萨琳跃上屋顶,却被猝然而起的网兜拖倒,隐没在小巷里。

“新生儿,哼。”

泰尔斯不屑腹诽:

你家新生儿长这样啊?

“我猜,这是因为他一直盲目地强压血渴。然而欲望就像洪水,强堵不如缓疏,越是坐视不理粗暴压制,反弹时的威力和伤害就越是可怕。”

盛宴领血族眯起眼睛,盯着下方的动静:

“于是当他被血渴压垮的时候,就连基本的理智都无法保持,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或另一种动物。”

扬尼克眼神闪烁,有感而:

“作为血族,如果你不能跟你的欲望共存,达成妥协,那你们就会彻底决裂——当其中一方掌权,另一方就被驱除出去,各行其是。”

难怪,难怪洛桑二世会犯下如此之多的血桉,要做这么多的掩护。

“就像杰基尔和海德。”泰尔斯出神道。

“什么?”

泰尔斯回过神来,很是自然地摇摇头:

“不重要,西荒周边的双面恶魔人传说,没多少人知道。”

扬尼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随着围杀陷阱被触,新郊区里的这片简陋民居像是突然醒来,里里外外亮起灯火,照出人影绰绰,传出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但包围圈之外的民居却依旧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仿佛与战场之间存在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泰尔斯搜索不到目标,只得放下望远镜。

“凯萨琳——那个跟他有仇的血瓶帮老大——坚持要自己主持伏击,应该也是吃准了这一点。”

幻刃计划激起洛桑二世的吸血渴望,逼他失去理智,化身野兽,无法以清晰有条理的高明剑术应敌,方便瓮中捉鳖。

目前来看,似乎还有些成效。

只是,她究竟动用了多少关系和人手,包括黑街兄弟会那边的?

能起到多少效果?

如果她计划失败……

“现在你亲眼看到了,扬,情况就是这样,”想到这里,泰尔斯目光灼灼,直奔主题,“你怎么看?”

血族议员沉默了一会儿,回话却滴水不漏:

“在我看来,殿下,这个血族杀手的族中长辈要么管教失职,要么约束不力,要么根本就没打算教他舒缓血渴。”

他眯起眼睛,有意无意:

“也不知,究竟是不得不尔,还是用心险恶?”

泰尔斯眉心稍动。

“而按照我族的传统与律法,鲁莽的新生儿所制造的一切损害与罪责,都将由他的长辈甚至他们所属的氏族承担,也只有他们最适宜约束他……”

“说得好,”泰尔斯及时打断他的外交辞令,“所以我才找了家长,请来科里昂家的人,只可惜……”

泰尔斯叹了口气,向刚刚黎站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家长不负责任,一拍屁股就跑了。

留下熊孩子继续捣乱。

扬尼克露出理解的笑容。

然而泰尔斯话锋一转:

“可是黎伯爵走得如此干脆利落,我又不免开始怀疑起来:如果这真不是科里昂家做的呢?”

扬尼克眼神一动。

“殿下?”

泰尔斯抬起头,意有所指:

“如果黎无视洛桑二世留下的烂摊子,是因为他确实无需负责,因为夜之国里确实没有这名血族的亲族长辈,而洛桑二世既不是被科里昂所转化的血族,自然也就不受他们的约束?”

“哪怕这杀手不是科里昂家的后裔,也不能洗脱他们的嫌疑,”扬尼克先是肯定泰尔斯的怀疑,旋即不动声色地改变怀疑的方向,“或者恰恰相反:科里昂特意利用了这样一个在血缘隶属上无关、因此不必负责的离群新生儿,以便在关键时刻撇得干干净净?”

没错。

确实是撇得干干净净呢。

泰尔斯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扬尼克。

“可若洛桑二世不是科里昂,甚至不是夜之国那边的下七支氏族的后裔血亲,难道……”

“请您绝对放心。”

扬尼克微笑着,及时堵死他的话头:

“对我族而言,展后裔是严肃、郑重又复杂的族中大事,一旦有所偏差,则损失巨大,因此哪怕是资历再老、经验再丰的长辈们,也必慎之又慎。

“非但恩赐后裔的名额被严格限制,且其流程艰难漫长,从需求、上报、公论、允准,再到挑选,培养,考验,决定候选人,势必经历重重关卡,最后一步才是大众们所认知的长生恩赐——也即转化。

“我们——至少是不朽议会,在这方面的规则与看管极为严苛,上至议长与长老们,下至新生儿和血奴,每一位血族都被记录在册,隶属清楚,行止稍偏,则追根朔源无所遁形。”

他看向泰尔斯,结论不容置疑:

“他不可能是从盛宴领出来的。”

说得这么绝对吗?

泰尔斯玩味一笑:

“可倘若有人为了一己之私,欺上瞒下,背着你们议会制造后裔?”

扬尼克失口否认:

“不,《人类诸国与长生种属公约》确保了这一点,不朽议会绝不允许有未经同意的血族新生儿诞生在视野之外。”

他眼神一厉:

“至于私自制造后裔,这更是威胁族群存续,破坏我族秩序的滔天大罪,违者不论地位高低,血缘远近,皆处日刑,举族共鉴。”

扬尼克表情严肃,目光森冷。

泰尔斯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旋即失笑。

“别那么紧张,我也没说是你们干的嘛。没准是洛桑二世逃亡时,被外面随便哪个流浪血族咬了,转化成了……”

“也不可能。”

扬尼克打断了他,似笑非笑

“转化血族远没有那么容易,这需要源血。”

泰尔斯眉毛一动:

“什么血?”

扬尼克严肃道:

“源血——我族身上最珍贵的精华血液,也是制造后裔、传递‘恩赐’的重要媒介。然而纯粹的源血,往往只有极境的血族才能主动凝结出来。”

如果在转化时所吸收的源血纯度不足,过份稀释驳杂……

那就有可能造成血肉崩溃的悲剧——这在血族早期的历史上屡见不鲜,最出名的莫过于血族元祖的长子。

又或者更糟,新生儿在转化中彻底疯狂,退化成了不存理智,唯剩渴望,近乎野兽的血奴。

引来下一次狼敌之灾。

这么想着,扬尼克继续道:

“况且源血极其敏感,一旦凝结出血族体外,一小时不到就会彻底挥,哪怕注入人体,留存也不会超过一天。”

泰尔斯醒悟过来:

“那就是说……”

“这不是‘随便哪个流浪血族’就能做到的事,”扬尼克凝重道,“给予洛桑二世恩赐,将他转化为后裔的,必是一位年高辈长,有名有姓,地位非凡的极境血族。”

他有意无意地加了一句:

“比如说,像夜幕女王与黎伯爵这样,被夜翼君王直接恩赐,转化而成的第二代血族。”

泰尔斯眉头一挑:

“或者逃亡中的瑟琳娜·科里昂?”

扬尼克没有说话,只是微笑。

————

有那么一瞬间,萝贝尔怀疑刚刚只是一场噩梦。

在噩梦里,那一记斧击夺命而来,生生破开她的胸膛,带来无可言说的剧痛!

记忆中的痛感让萝贝尔倒抽一口凉气。

可是现在……

小巷里,萝贝尔恍忽地坐在地上,呆怔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开裂的皮甲,浸血的衬衣,澹澹痒的皮肤,以及一条……无比丑陋的斧疤。

怎么回事?

虚弱的身体,满地的血泊,包括远方隐隐约约的喊杀呼应声,都在说明:那不止是一场梦。

“你觉得饥饿……”一个危险的嗓音传来。

那一刻,萝贝尔汗毛倒竖!

她进入战斗状态,力从地上挣起,却因眼冒金星而再度倒地。

“你这肮脏的吸血——”

不,不!

她的武器呢?

动起来啊!

“……头晕、恶心、情绪起伏、过度敏感,还有伤口麻痒乃至反复低烧,”那个嗓音没有理会,只是继续道,“你需要休息,还有进食。”

人体翻覆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那怪物正在搜检老布的尸体。

他说什么?

饥饿?进食?

萝贝尔回过神来,竭力思考。

不,不可能。

她呆呆地望着自己胸口的疤痕:

她的伤是致命的,不可能活得下来,就算幸存,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

除非……

进食。

萝贝尔想到了什么,脸色惨白。

不。

她颤抖着撑起手臂,咬牙切齿地望着眼前的怪物——他衣甲破损,一身污秽,狼狈得连护目镜都掉了。

但毫无疑问,此刻的他眼神锐利,动作沉稳,不复之前的萎靡虚弱。

近乎全盛状态。

至于原因,地上那具皮包骨头的巨汉尸体说明了一切。

“你,你……”

怀着警惕与恐惧,萝贝尔颤声道:

“那么重的伤,我不可能活着,除非……”

“对,”怪物只从巨汉的尸体上搜出了一把短斧和几把匕,以及一个缝在衣服里衬的钱袋,看上去很不满意,“我给了你一滴源血。”

而且是他所能给出的,纯度最高的那种。

“你活下来了。”

完了。

萝贝尔浑身一颤,软倒在地上。

不……

巨大的震撼和绝望,无情地冲击着她的精神。

源血。

吸血鬼制造后裔,转化新生儿所用的血液。

不可能。

她按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若有若无的幻痛,呆若木鸡。

不可能。

周围喊杀依旧,火光闪烁。

几秒钟后,同样巨大的愤怒和耻辱取代之前的情绪,淹没了萝贝尔的内心。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她咬牙切齿,剧烈颤抖,“我会变成,变成……”

就在此时,一个提着永世灯的剑士闷头闷脑地冲进小巷,第一眼看见地上的萝贝尔和巨汉的尸体,惊讶开口:“生什——”

冬!

怪物瞬间闪现在剑士身前,后者连影子都没看清就倒了下去。

“有什么关系呢?”

那怪物放下软倒的剑士,拾起他的灯盏和长剑:

“你活下来了。”

从此停止衰朽,长生不老,兴许还变强变快,这样不好吗?

看着倒地的剑士,萝贝尔愣住了。

洛桑二世熟练地提起丹佛留下的钢斧,毫不费力地往头顶的另一个方向扔去。

钢斧掠过无数屋顶,在无数道墙外的远处落地,出刺耳的响声。

周围的喊杀声顿时往那边汇聚。

“去你的,怪物!”

喊杀声让萝贝尔回过神来,她一把抄起合金银刀,对准洛桑二世。

“不,我是人类,人类,只是人类……”

她咬牙切齿,双目通红。

你不能……

不能这样对我!

我还要继承母业,猎杀吸血鬼,猎杀……

想到这里,萝贝尔的目光逐渐灰暗下去,刀尖不断颤抖。

猎杀我自己?

以血为食,猎命维生,暗中潜藏,见不得光,永世为血所困……

无论到哪里,都为人们带去死亡、恐惧和毁灭的……

萝贝尔内心一凉。

不。

她从小到大所听的所有故事,所受的一切训练,在这一刻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萝贝尔深吸一口气,颤抖地,也是决绝地调转弯刀。

刀尖对准她的心脏。

“不。”

她眼神坚毅。

“我绝不变成害人利己的怪物。”

绝不。

萝贝尔闭上眼睛,握紧刀柄。

永别了,妈妈,还有家里的十九只猫猫——特别是那只挑食的。

洛桑二世摩挲着手上的长剑,眯起眼睛。

“你妈妈没教过你吗?”

萝贝尔动作一顿:

“吸血鬼是怎么转化的?”

什么?

萝贝尔勐地睁眼,怒火上涌。

他怎么还有脸提她母亲?

“我当然知道!”

吸血鬼把他们的源血强灌给无辜的人,把他们变成跟自己一样,癫狂失控,永受诅咒的避日怪物……

至少外婆是这么对妈妈说的……

外婆的舅公在临终之前,也是这么对外婆说的……

而外婆的舅公,可是得到了他亲姑婆的真传!

这位姑婆就更厉害了,要知道她的继父,可是人类的保护者,第一代长生猎手团的特约随队书记官兼吟游者——的堂侄孙!

落日作证,那位书记官曾经跟凯拉和他的战友们并肩行进,在浴血奋战的战场临危不惧,为他们唱响战歌,记录荣耀!

但是如此久远,如此伟大,如此辉煌的传承,却都在今夜被眼前这个——

“也对,像你这样会被人下黑手的菜鸟,当然以为这样就能变成吸血鬼。”洛桑二世漫不经心。

等等。

萝贝尔冷静下来,瞪大眼睛。

他刚刚说什——吸血鬼的转化?

她不知不觉放下弯刀,惊喜开口:

“你是说,说我,我不会,不会变成吸血鬼?”

但洛桑二世冷哼一声:

“你会的。”

萝贝尔的笑容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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