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秋天就要过去了,乐林趁着下冻前,最后一次来章家村收棉,只是章小草明显感觉到有好几户人家拿来的棉花比往常少了很多!
这个少不是指总重量多少,而是按亩来估量的,当初为了防止有人私藏棉花拿去市面上卖,他们每次都把这些数据记载的清清楚楚,稍微细心,就能看出异样来!
这是乐林第五次来收棉花,之前每次章小草都会过来帮忙,过称、计数都是她来做的,乐林主要支付银钱和写收据,所以她比乐林更快的察觉出不妥来!
看着眼前这堆明显与面积不符的棉花,章小草并未直接质问眼前这个称大生媳妇的妇人,而是打开账本,翻出他们家的那一页,对照他们家前几次的棉花,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你们家的地好土肥,棉花产量也是村子里比较高的,怎么这次送来的棉花反倒比人家的少了许多?”
大生媳妇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敢看章小草的眼,微低着头说道:“之前是不错,可能是后面追肥追多了,结了好些秋桃,大多数没开,所以这次棉花就少了许多!”
棉花的开花期很长,一般夏末秋初还在开,这个时段结的棉桃就叫秋桃,由于秋天日照时间变短、温度不够,导致这个时段的棉花质量不好,产量也很低,只能算作最低等的棉花,之前好多乡亲们说不打算卖秋棉,留下自己做棉鞋棉袄用!
但是秋桃根本不会影响到伏桃,也就是说现在收的棉花大多数还是夏天结果的伏桃,大生媳妇这个理由根本说不通!
一旁正给大生媳妇算银钱的乐林听到二人的对话,眼里闪过一抹深思,站起身对大生媳妇道:“你家里的棉花可都拿来了?”
大生媳妇面对章小草这个乡亲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是面对乐林,就有些不自在了,更何况她心虚,更是不敢开口,只是慌乱的点了点头!
章小草见乐林给了她台阶,她却不肯下来,不禁有些失望,于是冲乐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把银钱给她!
乐林会意,微笑着对大生媳妇说道:“你先去一旁等着,银钱等会儿再给你!”
大生媳妇一听,心里越发的慌张起来,抬头试探性的问道:“为啥别人都给了,就不给我?”
乐掌柜一听,越发觉得她有问题,若是别人,肯定理直气壮的问,而不是像她这样有些畏畏缩缩的。
“你的棉花数目不对,等把其他人的都称了,我亲自去你家看看!”
大生媳妇一听,吓得不行,可一想到那些棉花在前些天已经连夜运走了,他就是去也找不到一根棉丝,遂放下心来,只是对上乐林那双洞察的眼,她还是忍不住惊慌,颤声道:
“所有的棉花都在这里了,家里就剩下一些不好的秋棉,我就没有拿来,您要是不信,现在就随我去家里看!”
乐林笑了笑,没有说话,重新坐下,准备下一个!
大生媳妇难堪的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里更多的是害怕,他们种棉花是签了契约的,要是真让他发现自家私自把棉花卖给了别人,不仅要配赔偿很多银钱,明年连棉花都种不成!
排在她后面等着称棉花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难道大生家里真私藏了棉花?
这番猜测慢慢传开,各人面色不一,有的坦然,有的担心,还有人同大生媳妇一样——心虚!
章小草暗暗地看了几眼,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待看到好几个人目光有些躲闪,心不由得一沉,看来,还是有人禁不住诱惑,起了小心思啊!
最后,待所有的棉花都称完,加上大生媳妇家,总共有六家的棉花数目对不上,而且这六家人还是亲戚,不是亲兄弟就是堂兄弟,乐林没有收他们的棉花,自然也没给银钱!
待其他人走后,乐林吩咐乐财他们把棉花装车,自己借了章小草家的偏厅,将这六户人家的当家带了进去,准备问话,章小草也跟了进去,在一旁听着,没有说话。
乐林如此谨慎,是因为他知道棉花代表着什么,在那些官员权贵看来,谁得到了棉花增产的法子,谁就是整个元庆,甚至三国的大功臣,虽然不知道公子为何要保住这个秘密,而不是马上公开,但既然是公子的决定,他就一定照做,现在出了这种事,必须一查到底!
看着低头不语的几个人,他看了看一旁的章小草,见她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好自己开口问道:
“你们把棉花藏起来是想高价卖给别人吗?你们知不知道这违背了契约,是要赔偿的?”
六个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有人还想蒙混过关,用大声来掩饰心虚:“我们没有私下里卖棉花,您要是不信,去我家看看就知道了!”
乐林闻言,微微一笑:“怕是棉花在之前就让你们卖掉了吧,大家都不是傻子,你们骗不了我,棉花的册子都在我这里,你们每家的亩产也都在,赖不掉的!现在说了实话,我家公子会看在章姑娘的面子上,不追究这事!”
几人听了,面露挣扎之色,原本他们以为私藏一部分棉花再高价卖给别人,不会被发现,毕竟棉花这东西轻飘飘,堆在一起看着就很多,如果不仔细,根本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也能找别的理由,反正棉花那部分棉花已经卖掉了,他们也找不到,可是没想到每次卖掉的棉花竟然专门造了册子,还把他们大致的亩产算了个清清楚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几人求救般的看向用一言不发的章小草,希望她能看在大家乡里乡亲的份儿上帮忙求求情,他们是想着多卖些银钱,却不想连棉花也没得种,还要赔偿五倍的银钱!
章小草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定定的看着六个人,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可是几个人就是在平淡的目光下,汗流浃背,不敢与其对视!
良久,章小草才开口,说出的话更是让他们无地自容!
“你们觉得把棉花以低于市场两成的价格卖给乐家很吃亏是不是?你们甚至还想过联合所有人一起,将棉花抬价,和市价一样高?因为就咱们这一带,就咱们章家村种棉花,还是高产棉花,就算提价了,乐家也会收是不是?”
不等他们开口反驳,章小草冷嗤一声,继续道:“用契约约束你们,是为了让你们心有忌惮,警示你们莫要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就断了以后的财路!你们之前把棉花卖给别人时就没想过会被发现吗?冒险可以,那也得看看付出的代价值得不值得,就为了那么一点银钱,你们就心动了!到头来损害的还是你们自己的利益!要是大家都像你们这样,我看咱们章家村很快就会落败的跟以前一样,难道你们真的喜欢过苦日子?!”
见几人不吭声,章小草本想再说的狠一些,可一想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真要斥责他们,也轮不到她,尽管这事最终牵扯的还是她!
她真正关心的不是棉花被别人买走了多少,而是担心那人不怀好意,借着高价收购棉花的事,向他们打听棉花的秘密,最后把她给暴露出来,她可没忘记林肇源当初对她的提醒,难保那些人从蛛丝马迹中知道什么,棉花增产的法子她并未告诉章家村的村民,而章家村的棉花都是她安排韩大等人进行打顶的,只是大家都以为那是乐霆的人!
他们都是一般的庄稼人,没有多少心眼儿,真遇上那种圆滑的人,哪里招架的住,怕是人家换个方式一问,他们就能把所有事吐出来。
果然,接下来的问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前不久,大生媳妇被她爹娘叫了回去,原来是她兄弟认识了一个朋友,那人是个商人,自称姓李,在府城开了一家铺子,有个大客户在他家订了一批棉花,因为要的急,一时之间找不到货源,听说章家村种棉花,就过来试试,在双河镇上‘巧遇’大生媳妇的弟弟!
大生媳妇的弟弟并不是个踏实的,一心想要挣大钱,可是又没那个能耐,天天在镇上码头还有官道上晃悠,希望能遇到赏识他的大老板,这不,就碰上了这个李老板!
大生媳妇的兄弟见他衣着贵气,谈吐不凡,又知道许多他听都没听说的事,遂打消了怀疑,两人聊的很愉快,很快就称兄道弟,他得知这个大方的朋友为棉花的事犯愁,为了显摆,好攀上他,立刻打包票说能帮他找到货源!
就这样,大生媳妇就跟这个李老板认识了,李老板提出以一百六十文的价格买她的上等棉,原本她不同意,觉得没法儿跟前来收棉花的乐林交代,只是禁不住爹娘兄弟的劝说,再加上后来李老板想了个主意,让她游说村子里的其他人把棉花卖给他,这样一家卖给他一些,就不会因为缺太多而被发现!
大生媳妇觉得这法子妥当,回到家就跟三个妯娌和另外两个关系比较亲密的堂嫂堂弟妹悄悄商量了,几个妇人都很心动,毕竟能多卖不少银钱,又不会被发现,于是各自回去给丈夫吹枕头风,将丈夫说动了,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
而他们为了不被乡亲们发现,都是大半夜爬起来用板车将棉花拉到大生媳妇娘家的,六户人家连续拉了三天,每次李掌柜都会很热情的跟他们说话,最初他们还有些防备,后来混熟了,觉得他就是个商人,于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待事情弄清楚后,章小草冷着脸将他们打发走了,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的忐忑不安!
乐林见没有外人了,才一脸焦急的问道:“章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办?从那个李老板的问话来看,他绝对是想打听知道棉花增产那个秘法的人,也就是你呀!”
章小草点点头,揉着额角道:“原本担心会有人禁不住诱惑将棉花增产的法子卖出去,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打顶的事都交给韩大几个,没想到,还是让人察觉了!”
之前也有人来章家村探听,不过他们倒是真的上门收购棉花的,见棉花已经打上了乐家的标记,就放弃了,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李老板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寻常,应该知道棉花增产的法子不是乐霆想出来的,所以就盯上了章家村!
这么一想,对方想知道增产法子是一个方面,大概更想知道这个人,不然直接把韩大几个知道法子的人威胁利诱一番,肯定有人受不了说出去,既然对方没这么做,怕是担心打草惊蛇,让他们有了防备!
抬头见乐林十分担忧的看着她,章小草笑道:“没事!现在对方怕是不知道已经惊动了我们,你赶紧给乐公子报信,将这事尽快告诉他,或许他知道原因!”
她敢肯定乐霆跟她合作,不仅仅是为了做生意赚钱,再加上当初他们的叮嘱,还有林肇源所做的那些危险的事,他们应该做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事!
乐林知道轻重,没再多说什么,随着运棉的车队匆匆回去了。
章小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凌风,再让她他转告林肇源,这里头牵扯的事她不知道有多大,但是他应该很清楚,让他心里有数,早作防范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