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回道:“详情属下并不知,不过属下见到王爷时王爷肋下被刺一刀,身体似有内伤,此刻应正在朝露庵救治。”
郁青青深吸了一口气,静立半晌,然后冲入雨中,沐晞也连忙跟了上去。
“牵马来,快牵马来!”一到门口,郁青青便大喊,她声音颤抖着,人也颤抖着,紧紧扶着门前的柱子,似乎是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管家连忙劝阻道:“王妃不要,王爷虽然伤重,但那边已经在医治,定能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王妃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行,现在天黑路滑,王妃又心绪不宁,这样骑马过去恐怕会有意外。”
郁青青立刻摇头,无力道:“别劝我,管家,别劝我,你知道劝不了我的,我一定要去,就是死也要去!”
“娘……”沐晞要说话,郁青青已经走到了雨中从下人手中接过缰绳,管家见劝说无用,只得拿过两件蓑衣,又拿了笠帽一齐交给沐晞,“小姐与王妃一定要镇定,不管王爷怎样也不要让自己有事!”
沐晞点头,上前将蓑衣笠帽替郁青青穿戴上,自己也穿好,这才双双翻身上马,而在管家吩咐下,另有四名护卫一齐上马,与她们同往朝露庵而去。
路上,不见灯光,不见月光,只有大片的漆黑与阴冷,细细的雨线密织着,点点滴在身上,夏末时节,心中却觉得比冬天还冷。这一刻,郁青青脑中想起了许多,她与秦悦,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相守,以及十六年来平静而安稳的生活。这十六年里,他们很少说爱了,只是她习惯了晚饭有他在桌子另一端,习惯了沐浴之后坐在镜前问他自己是不是又老了,习惯了躺上床,他或者就在房中另一角看书,或者早已坐在床上等她。冬夜,她习惯偎在他身旁入眠,丝毫不客气地将手脚都贴在他身上取暖,夏夜,她习惯赶他到床的另一边,要他离自己越远越好,可身体接触不到他,又觉得空落落的。
如今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爱情久了就成亲情,因为那亲情比爱情更隽永深刻。十六年前,她爱他,十六年后,她觉得他们生来就是在一起的,不会去想,这世间除了他之外是否有更好的,不会去想,自己与他是否真正合适,他就是唯一的那个人,谁也无法替代的那个人,他是她的丈夫,就像他是她的父亲,他是她的兄长一样生来注定,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世间变成何种面貌,他永远都是丈夫。
秦悦,秦悦啊……你怎么能让自己有事呢?我从来没有这么无助,没有这么害怕过……她紧紧抿着唇,将自己的泣声关闭在唇齿内,只是红了眼眶,湿了睫毛,泪水从脸庞上一道接一道地滑过。
朝露庵的灯光从院子里透出来,雨夜中,护卫先一步停下马,冲到大门前紧急地拍门。
待郁青青与沐晞从马上下来时,门已经开了,郁青青扶着马却一直没往前走,沐晞朝她一看,只见她眉头紧皱,一手按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大为担心,忙上前道:“娘,怎么了,肚子疼吗?”
“没事。”郁青青摇摇头,立刻往院内走。
“王妃。”采萍从屋内出来,郁青青停了半晌,想问她秦悦的情况,却在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之后就住口,更加快了脚步往前冲去。
她对朝露庵的格局十分熟悉,很快就到了蔷薇院的寝室,沐晗躺在最里面,秦悦躺在外间的睡榻上,眼睛紧闭,脸上血色失尽,她站到榻边,伸出手,颤抖着揭起他身上的被子,一下子就见到了他赤|裸的上身,腰上那层层裹着的白布条,红的血与黑的药从里面渗出来,让她的身体一下子就瘫在了床边。
她蹲坐在了榻边,再无力爬起来,只是双手搁在榻上,紧紧抱住他的胳膊,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王妃,王妃保重,王爷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并不是致命上,只是因为被重物所击,受了些内伤,等明日一定能醒过来的。”采萍过来一边说着,一边要扶起她。
郁青青仰头看着她,追问道:“一定?是一定?大夫这样说,说他明天一定能醒过来?”
“这……”采萍面露痛心之色,迟疑道:“大夫说,王爷的体质很好,应该是能撑过去的……”
“应该,什么叫应该,不是一定吗?怎么会是应该!”郁青青歇斯底里起来,情绪极度失控,脑中一片空白,眼前一片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昏过去的趋势,好不容易,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些。
采萍立刻道:“王妃放心,王爷不会有事的,刀伤不致命,真的不致命,内伤也会慢慢恢复的,就算我向王妃保证,王爷真的会好好的。”
“刀伤……”沐晞擦了擦眼泪,立刻道:“对,是谁杀的爹?是谁对爹下的手!”她一声问出,郁青青也将目光投向采萍,采萍却微微低头沉默下来。
经因心该。沐晞又问:“采萍姑姑你快说呀,无论他是谁,我一定要砍了他替爹报仇!”
采萍依然不作声,只是目光缓缓移动,看向屋中一角,那一边,摆了张小桌,桌上燃着蜡烛,秦霄静静坐在桌旁,一动不动看着烛光。
“是……是……”沐晞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几乎不敢相信地看向采萍,而采萍则轻声道:“其实详情我也不知道,只是皇上一个人到了瀑布边,王爷去找他,等回来时就已经受伤了,而皇上……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不就是默认了!”沐晞立刻冲到秦霄面前,“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爹是怎么伤的?”
秦霄不回话,她一把抓住他衣服:“小霄子你说呀,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做的是不是?为什么,你为什么杀我爹,为什么?”
“走开。”秦霄漠然地说了一声,握着她手腕要让她松手,她不松,他便捏住她手腕,强迫地将她掀到了一旁。
沐晞惊异于他的态度,心里那最后的一丝“不是他”的希望也散去,她扶着桌子,脸上满是泪水,面前他的身影,因为有泪水的阻隔而变得模糊,也陌生。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你竟然动手杀我爹,你竟然……”
“那又如何?”秦霄冷声道:“秦沐晞,你不要忘了,他是臣,朕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
沐晞完全的惊愕住,如果说之前她还觉得不解,觉得秦霄陌生,现在她就是完全的无法思考了,眼前的人,岂只是陌生?她想起了姐姐脸上的忧思,想起了许多次她的欲言又止,又想起了秦霄偶尔对她露出的复杂神色,以及,自己有时听到的一些流言……她以为,那只是流言而已,她以为,她的父亲与她的小霄子,是最最和睦的,她以为,小霄子虽是皇上,可他与他们所有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真的。
郁青青静静看着这边,这一刻,她明白了所有。
怎么会是这结果,怎么会是这结果呢?早知如此,他们何必要瞒,何必要忍受那么多年的相思之苦,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秦悦,秦悦……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心里的痛无以承受,她错了,她该阻止他,当初他决定隐瞒时她该拼命阻止的,什么也比不上他的安全来得重要呀!
眼看着那一边秦霄的沉默与沐晞的无措,她缓缓从地上起身,开口道:“采萍,你带着晞儿出去吧,我有事同皇上说。”
采萍之前并不知道他们没有对皇上说身世,然而在一下午的接触中她已经猜到了,此刻自然也知道,到了这种时候,一切都该坦白了,事实上,若非她的身份原因,她早就忍不住说出来了。听到郁青青的话,她点了点头,走到沐晞身旁扶了她道:“小姐,走吧,我们先出去,让王妃和皇上说说话。”
沐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动不动看着秦霄,任她将自己扶出门去。
门被带上,郁青青坐到了榻边,动作十分轻柔地替秦悦盖上被子,然后握着他的手,沉声道:“这件事,其实我一直是忍不住的,可他总要忍着,我就只好忍了,而现在,现在的这样的情形,让我不得不说。”
她看向秦霄,问道:“我不知道详情,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杀王爷却没把他杀死,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想他死的是不是?”
“不错。”秦霄坦然回答,“王妃,你应明白皇叔祖作为臣子的逾矩,这些年,他专横跋扈,结党营私,大权独揽,从来没把朕放在眼里,王妃觉得是吗?”
“只要当权,有几人不是会得到专横跋扈、结党营私的名声?不管他行事的方法如何,结果却是好的,大和这些年空前的盛世繁华,至少一半的功劳在于王爷,皇上难道不认同吗?”郁青青反问。
秦霄冷笑:“所以,王妃的意思,因为睿王有治国之才,所以他轼君,他专权,以致以后篡位自立都不为过吗?”
郁青青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但这是别的话题,此时她无心理会,只说道:“如果我说王爷从没想过篡位自立呢?我们已在南方选好了田产宅院,待皇上亲政便会举家搬往,远离京城权力之争,皇上大可以放心。”
秦霄没回话,只是冷哼一声,带着满满的不屑,似乎并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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