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听了王韶这话,颇不以为然,当即反驳他道:“王长史此言差矣。自古从来都是吃粮当兵,河北道治下既有上百万户人家,只要朝廷肯出粮晌,何愁征召不来足够的兵源呢?”
王韶淡淡一笑,拱手道:“王爷可曾听说过‘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句话。下官之所以被圣上选中,充任殿下的府僚,多半是因下官原系出身于并州王氏的缘故。关东、河北一带,与关中颇为不同,首先就是这里世家豪族林立,在民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我方才说到的河北道治下户口百万,只是据实而言,单就各州郡人丁帐薄上记载的数目,可能不足此数的十之一二。概因绝大多数小户人家,为逃避兵役、租调,不惜舍家为奴,甘当世家豪族的奴仆,附庸,更有私下买通村正里长,男变做女,壮化身为老,不受征召的,凡此种种,岂是王爷在关中时见得到的?”
杨广并非从未听说过关东重门第、世家,可如王韶所说,州郡帐薄上所记载人丁数目与实有人口数量相差如此巨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下半信半疑地问王韶道:“依王长史之言,这些世家豪族的势力未免也恁大了些吧,但不知他们一家名下通常有多少小民百姓寄身为奴?”
“仅就下官所知,单是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两家,其名下寄身为奴者就有十万之众,下官出身的并州王氏名下有奴、佃总数也在七、八万口。”
“那岂不是以一家一姓之实力,就足以组建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了吗?如此说来,朝廷只须收拢住这些世家豪族,不就可以征召到足够的军卒了吗?”杨广惊诧于关东、河北世家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同时,也禁不住想当然地说道。
“王爷把这件事看得过于简单了些。”果然,王韶敛起笑容,异常郑重地答道,“依汉魏以来四五百年前通常的说法,只有三世以上为宦者才能称为一州一郡的世家门第,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些国姓世家,世代传承已历百年以上,门第之内,祖制族规森严,又岂是一朝一代一道诏命能轻易收拢得住的。这也只是其一。
若说其二,之所以现下难以在关东、河北一带征召到足够的兵源,则不仅和这些汉人世家豪族有关,还与东魏、北齐的兵制有着很大的关系。与前朝及我大隋颇有不同,东魏、北齐两代实行的府兵制更像是所谓的族兵、坊兵制,这两朝的所有军队并不直接效命力朝廷,而是效忠于统军的将领,即便是北齐一朝充任禁军的六坊军,也都是首先效命于六坊的统军将领,而由统军将领再效忠于皇帝的。由此,凡府军所需日常糗粮,概由统军将领私家供给,从而将卒之间形成了牢不可分的人身依附关系。这也是当今圣上登极不久,就颁下明诏,令府军人皆改回旧姓,不必再随将姓的主要原因。但因关东、河北一带家兵、坊兵制历时已久,可谓是根深蒂固,要想以朝廷的名义在这些地方征召丁壮入伍当兵,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杨广虽然听不大懂,但也能从王韶的话中听出,朝廷之所以在河北道治下各州郡征召不到足够的兵源,组建新军,抵御突厥入侵,大抵和当地的世家豪族,以及东魏、北齐两代数十年间推行的兵制有着直接的关系,只是他更加不明白的是,王韶为何要急吼吼地在他抵达并州的头一天,就向他说起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