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乃轩心里嘀咕归嘀咕,可他并不是那种爱计较的性子,当即笑道:“双木那家伙估计是去贡院街看榜,江兄你中了解元,他肯定也知道了,一会儿就会回来。这一榜咱们徽州府夺下一个解元,还有那么多举人,看来铁定要在南直隶拔个头彩,江兄你回去之后,庆功宴肯定连场。你别的都不用管。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这回头大家还得约好了去见老师呢。你要是病怏怏的,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人在背后说闲话?”
江文明这才松开了手,而其他的秀才们不管今科是高中还是落榜,此时也多半都很认同程乃轩这话。等到大夫匆匆赶来给江文明看过脉,确定只是一时情绪激动,静养一会儿就好,只开了点静心凝神的药汤,上上下下才算是放了心。
而新安会馆的主事自然也少不得笑容可掬来探视打招呼。同时预约江文明以及今科所有举人的墨宝,说是要悬挂起来,让今后的士子们都沾沾喜气。这是往年的老风俗了,住在会馆中的秀才们之前就是在那些成功前辈的字画激励中熬过这一个多月的,已经中举的当然不会拒绝,而没有的则只能暗自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寄希望于下一刻能够蟾宫折桂。而对于作为乡党纽带的新安会馆来说,这样的举措纯粹是为了增强同乡之间的凝聚力。
汪孚林和小北却直到中午方才回来,一来早走下头看榜的人还没散,不免拥挤。二来汪孚林也不愿意浪费自己在魁元楼丢下的那锭银子,硬是和小北吃了个肚圆。他一进新安会馆。就得知新科解元江文明在听闻喜讯后差点乐极生悲,幸亏程乃轩见机得快早早把人弄醒,又请来了大夫。虽说当初夏税丝绢闹得不可开交那会儿,婺源和歙县人之间矛盾很不小,但因为去告状的帅嘉谟杳无音信,这事情暂时搁置,如今已经不如当年那样剑拔弩张了。
再说还有人转告汪孚林说江文明要谢他,汪孚林怎么也得去探望一下。因此,先送了小北回房,他就径直去了江文明那边,可敲门进屋之后,他就现满满一屋子人,自己竟是没地儿下脚!可还不等他找个借口回头再来,就有人热情地让路,还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助阵:“江兄,汪贤弟来看你了!”
面对这样的待遇,汪孚林不好抽身走人,只好就这么走上前去,却只见江文明正斜倚床头,脸色和精神确实不大好。两厢一打照面,江文明竟是一手支撑着床板就要下床,汪孚林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把人拦住按回了床上。
“一回来就听说江兄一时身体欠安,还是多多休息。”
“只不过情绪大起大落而已,没什么太要紧的。”江文明客套了一句,随即低头说道,“之前我太过孤傲,说了不少汪贤弟你们的闲话,可真正出了事的时候,却多亏了汪贤弟你帮忙,否则我……我真不该说什么是好,总而言之,若无汪贤弟仗义,就没我这个解元,这份情我一身一世都会记得!”
汪孚林没想到江文明竟然这么认死理,不禁有些汗颜,赶紧谦逊了一下。而满屋子人中有举人,也有落榜之后此刻纯粹是来拉关系的秀才,自然不会吝惜赞美,直把汪孚林捧到了天上。幸好不多时就有人敲门,却是来通知次日鹿鸣宴的。尽管乡试不比会试,主考官也没有座师的身份,可谁也不会吝惜在进入官场之前先拜个老师,故而满屋子人的注意力须臾就被转移了。
南直隶应天府和北直隶顺天府一样,每次乡试指派一正三副考官,此外还有同考官提调官众多,哪怕耿定向也算是极富盛名的学者型官员,但因为最初并非出自翰林,原本是不够格的,奈何他顶撞高拱这一行为很得张居正赞赏,回朝之后就给他在翰林院挂了几天职,因此虽说有人觉得其曾经督学南直隶,如今去主持南直隶乡试不合适,但张居正乾纲独断,宫里冯保又点了头,这一任命方才得以强行通过。
正因为曾经遭到非议,耿定向又知道言官好名,到了南京后就一步不出,谨慎无比,只叫了几个仆人在南京城四处士子出没的地方着力打听各种讯息,尤其是注意是否有人卖试题又或者其他舞弊,又或者留心人才。结果到乡试结束一直都风平浪静,可在阅卷期间却是风波乍起,若非到最后突然来了个惊天转折,他几乎断定有人故意坑他。于是,在阅卷定名次的时候,他特意多用了点心眼,但凡那些带着王学泰州学派烙印太深的,他不是黜落就是压名次。
闹出这么一场风波的乡试一定会受到朝堂内外关注,这时候不能露出半点纰漏!他是心学弟子不假,可却也不是学派的傀儡。
可怕什么竟然就来什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表示公允,一直到最后榜前才联同提调官同考官一块拆糊名,可千挑万选出来一份清清白白的卷子点为头名解元,那却偏偏就是徽州府的!
此时此刻的鹿鸣宴上,坐在主位上的耿定向看着鱼贯而入拜见自己的那些举人,心里那五味杂陈就别提了。自己这个和胡宗宪颇有交情的主考,取了一个徽州府婺源县的解元也就算了,可今科徽州府竟然井喷似的出举人,风头和苏州府平齐,那些犹如苍蝇一般闻到腥味就一拥而上的言官会怎么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