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站出来话,要让千媚自尽赎罪,事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这些年来,太夫人没掌权,但她只要站出来,就没人敢违逆她的话。
千媚一脸呆滞,等回过神来,忙爬到太夫人跟前,央求道:“孙媳自知行事太过,但孙媳真的知错了,求祖母饶恕,留孙媳一命。祖母你宅心仁厚,又常吃斋念佛,何必跟我这个小辈过不去?何必因为我毁了善心?”
这一刻,她是真的害怕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死。
活着多好呀,只要能活着,无论多窘迫的处境,都能扭转过来。
若是被人弄死了,她的人生,不过是笑话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什么也带不走。
她还没有亲眼见千柔那贱人栽下来,没有亲眼见千柔活得生不如死,如何能够甘心?
更何况,她还有母亲、兄弟、妹妹要守护。她那些亲人,在顾家过得很艰难,倘若再失去她,必定雪上加霜。
她面上落着泪,心里要气疯了。
她百般筹谋,本是想令千柔被李靖希强了,想看到千柔名声尽毁,从高高的云端跌落,痛苦不堪却又求救无门。
这样的报复才痛快,不枉她花费了那么多心思。
却是没想到,她想看到的,一样都没看到,反倒自己栽倒了,满心不甘、恐惧,又无能为力。
她准备看千柔表现的,看千柔哀哀戚戚、痛哭流涕的,结果到头来,她自己一一表现了。
虽恨极了千柔,但此时此刻,却是得收敛起所有的愤恨情绪,先解了自身的困境再说。
她说得很凄婉,一副求太夫人怜悯的样子,太夫人却不为所动,冷笑道:“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不知道,一个大家闺秀,心竟能黑成你这样,你算是让我开眼界了。留你活在世上,不过是多造孽罢了。哼,我的善心,绝不浪费在你身上。”
她说到这里,似有意若无意的瞟了薄氏一眼,接着道:“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你既然做错了事,如今承担后果理所当然。”
薄氏察觉到她眼神中的警告之意,不由得一凛,默默低下了头。
千媚见她执意不肯改变主意,不由得心惊肉跳、泪落不止,停了一停,忙奔到李靖希面前,哀泣道:“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求你为我求情,今后,我定然好好待你,好好伺候你。”
她语气急促,脸上流露出脆弱无助来,泪光点点,虽然容色狼狈,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李靖希什么都没说,只含恨看着她,张了张嘴,向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心里,自然是巴不得千媚去死的。
若不是千媚,他岂会沦落成现在这般境地?
当初,他虽是恋慕千柔无法自拔,但那种占有千柔的龌蹉心思,却是没生过的。
都是千媚挑拨,才令他昏了头。
欲望就像野兽,一旦被人释放出来,就一不可收拾,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千媚被他愤恨的目光惊住,心突突直跳,迎面又被唾了一口,登时目瞪口呆。
薄氏却在这时上来,扯着她骂道:“你这贱人,你离靖希远远的,哼,你坏事做尽,这里没人会护着你,还是乖乖受死,给自己留一份最后的体面吧。”
千媚心中思绪翻滚着,勉强将到嘴边的血压下去,没理会薄氏,仰头望着李明卿,厉声道:“我是顾家女,你们不能杀我,不能……”
李明卿冷笑:“你是顾家女又如何?世家难道连处置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的权利都没有吗?今晚我亲自去顾家,向你父亲说明情况。我就不信了,他会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玩意儿跟我翻脸。”
他脸上的笑容很冷,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寒光。又因为心中怒火炽烈燃烧着,浑身上下,散出凛寒杀意,仿佛没有一丝暖意一般。
在大燕朝,于世家而言,家法向来是凌驾在律法之上的。
这规矩很少被打破过。
再者,顾耀仁的性情,他是知晓的。千媚又的确罪不容恕,顾耀仁岂会为她出头?
故而,李明卿拿定了主意,不打算让步。
千媚闻言,只觉得一颗心空空落落的,彻底没了指望。
她的父亲,她还是了解的。
她一直都知道,顾耀仁根本就不是个顾念亲情的人。
在顾耀仁心目中,向来都是权势最重要,祖母也是一样的心思。
至于文氏,对她一直无情,自己的母亲简氏,也是指靠不上的。
想一想,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有人会救她,没有人能救她。她想到这里,彻底崩溃,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见状,都只冷冷一笑,并不放在心上,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
李明卿目光锐利,瞧了薄氏一眼,才向李靖行道:“采薇身孕之事,与你娘子毫无关系……”
薄氏不待听完,便尖声道:“怎么没关系?采薇的身子,就是顾八弄没的。老爷你行事向来公正,岂能这样偏颇顾八?”
李明卿暴怒,厉声道:“我知道,采薇那贱人是你的人,那你知不知道,她与人私通,怀的是野种?”
薄氏如被雷击,缓了一缓忙道:“这话是谁说的?是靖行编的吧?”
她说着看向李靖行,勾唇冷笑,幽幽道:“你可真行,为了一个顾八,连绿帽子也往自己头上戴。”
“蠢妇闭嘴,”李明卿陡然提高音量,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厌恶和恼恨,“我亲耳听到,采薇的奸夫在吹嘘此事,岂会有假?哼,你可真行,一直在靖行身上下功夫,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他之所以浪荡,与你这蠢妇脱不了干系。”
薄氏听了这番话,脸上血色褪尽,泛出青紫色来。
她唇动了一动,想要辩解,但在李明卿洞悉一切的眸光下,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李明卿也不耐烦听她聒噪,直接道:“我一生只有两个儿子,当初为了你儿子,委屈靖行当了次子。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受着委屈,又承受着你的算计,能活下来真算他命大。罢了,你做的下贱事,我懒得再说了。我与母亲已经商议过了,将你禁在家庙中反省一年,好好悔过。”
薄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道:“你说什么?你要罚我?凭什么?就凭我算计了一个庶子?哼,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大户人家的主母,谁不是这样干的?只怕她们做得比我还过分。你凭什么罚我?”
太夫人扬眉,一脸冷色:“你竟还有脸问吗?凭你不贤,害资质聪颖的靖行变成了纨绔,荒废了六七年;凭你尖酸蠢笨,教出了一个枉顾人伦、胡作非为的李靖希;凭你不敬夫君,与夫君顶嘴对骂。这些理由,够吗?倘若你再跟我辩,一个不孝的罪名也是稳稳当当,跑不掉的。”
薄氏指关节攥得白,嘴唇不住颤抖,虽有满腹的话,但在太夫人、李明卿冰冷的注视下,都说不出来了。
李明卿见她终于消停了,哼了一声,方才继续道:“明影刻意引诱主子,采薇以身孕陷害主母,都是些贱货。两人私通,混淆府中血脉,更是罪不容恕。我会命人即刻将他们处死,丢到乱葬岗去。”
李靖行闻言,点头道:“这也罢了,就照父亲的意思办吧。”
转头去看李靖希,眸光凌厉如剑,恨声道:“旁人都说了,这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切齿的痛恨和厌恶。
他叫了李靖希二十年大哥。
如今,却是再也不肯叫了。
长子之位被夺走,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心里很清楚,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是,便只能退让了。
如今,妻子受辱,他却是不能再退了,绝不。
李明卿见他将矛头对准李靖希,神色很复杂。
于李明卿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李靖希做事固然无耻下贱,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岂能不顾惜几分?
他面有难色,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的确是靖希不是,推脱不得,但他如今已经受了惩罚,你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薄氏一颗心一直揪着,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本想再听下去,太夫人已经冷眼扫过来,直接道:“薄氏,你的惩罚已经定了,还不收拾东西,连夜去家庙待着?”
薄氏听了,不舍的望向李靖希,最终还是不敢违逆,迈步离开了。
待他去后,李靖行望向李明卿,眸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原来父亲是这么打算的,我懂了。”
哼了一声,接着道:“李靖希遭受的是报应,你却不肯罚他。”
李明卿见他神色冰冷,忙道:“我身为一家之主,行事得公正,但律法之外尚有人情,何况是至亲骨肉,更不能因为一些变故就生出隔阂。你们是兄弟,血脉相连,你娘子又安然无恙,实在不必太在意。”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靖希已经很惨了,将来我百年之后,说不定还得靠你照顾他。”
李靖行厉声道:“这话休提,我这辈子都不会认这种畜生当兄弟。”
他盯着李明卿,认真的道:“父亲,我左右不了你的决定,但你也改变不了我的想法。这一辈子,我都会恨李靖希,绝不更改。”
李明卿一脸呆滞,但见他神色坚决,情知再劝也是白做功夫。
他便缄默下来,心中懊恼又气愤。
李靖行却不再看他,转而望着千柔,叹息道:“娘子,对不起,我誓为你讨个公道,如今看来要失言了。”
千柔摇头,很温柔的道:“不用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靖行见她眸色温暖,心中甜蜜而安稳,轻声道:“虽然不能为你讨回公道,但我说过,定会给你一份安定日子,再不让你受半点伤害。”
千柔错愕,其后却微微有些羞意,暗自吐糟道,夫君大人,在长辈面前,说这些甜言蜜语,真的好吗?
李靖行却没多解释,只深深看她一眼,便敛衣下跪,看向李明卿、太夫人,一字字的道:“靖行不孝,今日求父亲、祖母做主,将我们夫妻出族。”
屋内的气氛登时如凝滞了一般。
千柔目瞪口呆,只觉得无法置信。
李明卿却是瞳孔猛缩,做梦都想不到李靖行会说出这番话来。
等他回过神来,“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一阵乱动乱响。
旋即,他怒声道:“因为我不肯惩戒靖希,你就威胁我?我虽然只有两个儿子,但你不要以为靖希废了,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李靖行摇头,很淡定的道:“我绝没有威胁父亲之意,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再过被人算计的日子。这段时间,我们夫妻身上,生了数不尽的幺蛾子。我才下定了决心上进,却日日琐事缠身,这样下去,只怕难有寸进。”
他回头去看千柔,眸中柔情顿生,接着道:“至于我娘子,她嫁个纨绔就很委屈了,我不忍心再让她因为我,遭受半点伤害苦楚。”
千柔眸中有泪光闪现,心中百感交集。
自己心底,才开始厌恶这侯门的生活,他就站了出来,说出了这番话。
他就这么将自己放在心坎上,为了能让自己过得消停些,宁愿将一切都舍弃。
什么是刻骨铭心的爱,这便是!
曾经多渴望,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不以自己的容貌妍媸而喜忧,不在意自己的家世尊卑,只深深爱着自己,与自己志趣相投、两情相悦、无比默契,朝朝暮暮天长地久,恩恩爱爱厮守到老。
此刻,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期盼的,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曾经经受的所有悲欢、辛酸、坎坷,都不重要了。
她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心念激荡,忽然觉得,从未像此刻这样,对这个男子,也是爱到骨子里。
是的,她爱他,觉得他已经成为心尖尖的一部分,这辈子,无论谁,都不能将他从心头抹去。
她这才懂得,临行前他说“跟着我,什么都不用担心”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