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给李明卿灌完了迷汤,走出书房时,踌躇满志,心中满是得意和激动。
自己以庶女之身,嫁给定国侯为贵妾,默默无闻了二十多年,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卑微自怜。
如今,天下是棋局,自己也成落局之人,怎么能不让人激动兴奋呢?
想起这两天的事,想起自己的种种谋划,方氏情不自禁要佩服自己的手腕了。
昨夜,她在李明卿面前那番话,不仅将方游传授的内容都说了,还借题挥,加进了不少自己的话。
费尽了心思,效果很不错。
今儿个早上,李明卿去太夫人房中时,她又乔装一番,去见了李靖希。
李靖希受伤眼被弄瞎一事,一直是侯府的禁忌,李靖希对佳禾郡主有一分不为人知的邪念,也一直被几个当事人默默闷在心里,但方氏却是知道实情的那一个。
那是她生了靖铭,孩子满月时,李明卿高兴不已,喝得酩酊大醉,晚上歇在她房中,搂着她大笑。
方氏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贤惠来,挥退众人亲自伺候他,不成想,李明卿竟然说以后一定要护好小儿子,绝不能将他养歪了,又弄出一个李靖希那样的孽障来。
方氏吃惊又好奇,忙在他耳边问,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他口中得知,李靖希竟然对佳禾生出禁忌之情,被佳禾暴起反抗,反而自己落得下场凄凉。
当时得知这一消息,方氏吃惊之余,下意识就想将事情宣扬出去,毁了佳禾的名誉。
但那时佳禾远在江南,且这又是家丑,若是闹腾出去,于李府名声有碍。
方氏这才按捺下来,只将事情闷在心里,之后琐事一多,倒慢慢混忘了。
等在李明卿面前说起武王得势后,必定非要得到佳禾时,这事儿骤然就跳了出来,令方氏又起了谋算之心。
当时,为了让李明卿不生疑心,她丝毫没提李靖希这个人。
等到去见李靖希时,李靖希正躺在床上呆,连眼皮子都没抬。
方氏自没有介意,自己介绍了身份,假惺惺说了一番怜悯的话,开门见山的道:“听老爷说,你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佳禾郡主。可怜你侯门贵公子,落得这般凄凉,那罪魁祸却与夫君日日恩爱逍遥,我心里很为你不平呢。”
李靖希脸色变了又变,默了一会儿,冷睨着她道:“她不是去江南了吗?”
方氏格格一笑:“已经回来了,大少爷没听说吗?啧啧,这次她回来,携了一双儿女,姿容俏丽,脸色红润,与二少爷一对望,眉眼间的柔情几乎要醉死人。”
她越说,李靖希神色越冷,最后脸上竟似笼罩着冰霜一般,狂笑了起来。
听得他如山魈一般的笑声,方氏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也有些麻,定了定神才道:“大少爷,你真的甘心吗?真的愿意自己就这样躺着,任由害你的人安享富贵,过逍遥日子吗?倘若我跟少爷易地而处,我必定要拼尽全力对付她,将她从高处扯下来,让她也尝一尝跌落跌落下来的滋味儿。”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脸上交替闪过愤恨、不甘、疯狂,咬着牙道:“你特意来挑拨,看来你也对她不满,你有什么计划只管说出来,我愿意配合。”
见他说出这番话来,方氏自是沾沾自喜,忙正色道:“我也不瞒你,因为你被佳禾郡主伤了,你父亲对她一直心存不满。这几天,京城闹成她跟武王有私情的事情,更是让你父亲气恼。你帮我做场戏,跟你父亲说几句话,事成之后,她必定再无翻身的机会。时间紧急,多的我就不跟你说了,你只管按我说的办,成吗?”
李靖希颔,眸色冰冷:“你说吧。”
方氏便道:“旁的也不需你多言,你只以死威胁侯爷,说自己十分想得到佳禾,让他帮你将人弄来就成了,旁的事我自会打点。”
李靖希听了这番话,一脸的怀疑:“按你这些话说,能成事吗?”
方氏冷笑:“当然能成事,怎么,大少爷不信吗?不要紧,先试一试,到了事情成真时,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计策有多高明。”
李靖希这才点了头,冷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若此计不成,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方氏见他应允,心中登时又多了几分指望,却又怕他露馅,忙嘱咐道:“你在侯爷面前时,一定要将话咬死,说自己万分想得到佳禾,绝不能迟疑退缩,让侯爷看出破绽来。”
李靖希哼了一声,嗤笑道:“不需要你来指点,我本就是这么想的,本就万分想得到她,本性如此,何须做戏?”
从俊朗不凡的“京中四公子”之一,到瞎了一只眼、半身不遂,连父亲都厌恶的废人,他对那个女子的恨有多深浓,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何况,不止他自己废了,母亲也被这事儿牵连,被赶进家庙,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几年都没出来过。
他的人生,全毁在她的手上。
此生无可逆转,心里面,便有个疯狂的念头涌出来,想将她压在身下,毁了她的人生,扯着她一起下地狱。
方氏听了李靖希的话,先是一愣,其后见他眸中闪现出想毁灭一切的疯狂,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缓了一缓,却又有些欢喜。
他真有此念的话,那待会儿在李明卿跟前时,真情流露,效果岂不更好?
想到这里,方氏便露出笑容道:“如此说来,我真是多嘴了。唔,大少爷,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做,这就去了,你记着我的话,今儿个就开始施展吧。早点办完了,大家皆大欢喜。”
李靖希点了头,却又道:“你说她会倒霉,她到底会落个什么下场?若她真众叛亲离了,你要记得,将她送过来,我必定会让她享受到这世上最难忘的滋味儿。”说着咬着牙,嘿嘿冷笑起来,神色说不出的猥琐。
方氏见他一脸无耻,差点没吐出来,暗自冷笑,你想跟她欢好也不是不成,直接下地狱就是了。
心中想着,她面上却没露出来,反而点了点头,这才走了出来。
方氏想到这里,不由得一笑。
她自然知道,自己这把火加得有多好。
侯爷已经被自己说服了,接下来,该让他知道自己快将事情办成了吧?
方氏想着,心中一阵激动。
快步回到住处,她避着人写了封信笺封好,交给自小就陪在身边的丫鬟春燕,正色道:“给我将信送回方家,交给我堂哥方游。你别急着离开,等我堂哥写了回信,给我带回来。”
春燕连忙应了,接了信自去忙碌。
待她去后,方氏抚摸着自己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唇角勾出一抹笑容来。
自己的命运,跟心上人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妙的事儿了。
为他奔波,为自己搏前程,两桩事完美契合。
一切进展顺利,接下来,也必定会天从人愿。
很快,她真正在意的那个男子会成为整个天下的主宰,很快,自己的衣服会变成正红色,很快,自己的儿子会成为这座侯府的继承人……
她坚信,这一天不会远,自己梦想的,必定会成为现实……
秦王府,檀香袅袅,屋内充盈着一股安神的香气,让人浮躁的心绪也跟着不禁宁静下来。
大红的软缎垫子上,秦王盘膝坐着,一双眼睛却锐利如刀,盯着跪在门口的男子,勾唇笑道:“你堂妹说,一切准备就绪,今晚便会动手吗?”
方游恭敬回道:“堂妹信中确实是这么说的,堂妹还说了,让秦王放心,有她在,必定不会让王爷谋算的事情落空。”
秦王目光闪了一闪,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啧啧称赞道:“方夫人办事效率真是快,就连本王,也要说一声佩服。”
方游忙道:“能为王爷办事,是臣等的福分,堂妹岂敢不尽心?”
秦王神色越温和,让他起身,又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今天吧,早点办好,本王才心安。嗯,你给方夫人传讯,让她最好在今晚戌时之前,将佳禾郡主变成死人。”
方游忙颔,应了下来。
一直默默不语的陆虎看着他离开后,才转过头看着秦王,用激动的语气道:“恭喜王爷,今晚过后,王爷大业可成。”
秦王听了没有言语,但一抹笑意却从唇边流溢出来,显露出他此时心中有多欢喜得意。
谋算人心,秦王是很厉害的。
当初在户部尚书家,与方氏匆匆一面,方氏牢记在心,他却并未放在心上。
他赞方氏那一句话,不过是因着自己在世人眼里,一直是个气质温雅、礼贤下士的和善王爷。故而出门在外,他处处留意,遇着人时必定会给个笑脸。
虽然不知道方氏对自己有心,但秦王自有自己的路子。
他下定了决心要算计千柔,立时就命人着手调查李府的人,看看是否有可趁之机。
派了能干部下出去,很容易就打听出,定国侯的贵妾方氏深得侯爷欢心,侯爷对她言听计从,将她宠成了妻妾中第一人。方氏却是个不知足的,一直上蹿下跳,想谋侯夫人之位,想为自己儿子夺世子之位。
贪心有欲望的女子,许以重诺,不怕她不心动。
且更妙的是,方氏出身低贱,在家被嫡母、嫡姐压得死死的,争强好胜之心必定比旁人更强烈一些。
果然,一出手,方氏便落入彀中,心甘情愿为自己谋划,且还办得这么顺利这么快,不过一天功夫,就将定国侯说服了。
心思转了一转,听得陆虎开口道:“王爷觉得,武王今晚真会大开杀戒吗?”
秦王毫不迟疑颔,带着笑意道:“那当然,本王费了这么多功夫,为的就是算计他。”
斜睨陆虎一眼,敲着桌子道:“怎么,你不相信吗?你没见过老四瞧着佳禾郡主的眼神,难怪心里会有怀疑。若你见过了,你就会知道,他对那个女子,到底爱得有多深。最珍爱的人被杀了,且还是以名声有瑕为理由,跟他息息相关,他若不暴起,他就不是齐逸峥了。”
陆虎听他语气十分肯定,忙道:“王爷眼明心亮,既然确信了,那自然事情就会按王爷的心意展。臣陪王爷一起等待,等待属于王爷的胜利。”
秦王颔,对于今晚的变故,心中充满了期盼。
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不是绝色,但眉眼生动,令人一见难忘。
初次见她,是在金瑜楼里。那时,她有一个县主的封号,携着自己的纨绔夫君,被明惠找茬。她毫不退缩,与明惠郡主针锋相对,言语锋利,不但没落下风,反而将明惠弄得灰头土脸。
再次相见,是在皇宫里。那时,她获得了郡主的封号,与玉欣一起在前面走,相谈甚欢,老四坠在身后,一脸的落寞。
他与她,只有这么两面之缘,且都是自己暗自瞧着她,她对此一无所知。
那时,他敏锐抓住了老四的弱点,想到该怎么对付老四了。
只是,费尽心思说服了老七,去接近她勾引她,到头来事情不但没成,老七反而隐隐陷了进去,一直说她与众不同,不能多接触,不然,会令自己无法自拔。
这么没用的人,是自己的弟弟吗?他当时心里那个气呀,掐死老七的心都有。劝之再三,老七根本就不愿再出手。他与之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素来,他都觉得自己谋算人心是最厉害的,却没有想到,竟在她身上尝到了败绩。
想起老七铩羽而归那事,不可避免的,秦王心里有一抹沮丧。
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勾唇轻笑。
上次失败了不要紧,如今这局势,显然在自己掌控之内。
老四因为她的《精忠报国》,渐渐挽回颓势。如今,因为她再跌下去,也算是因果循环了。
想到那个被老四倾心恋慕,被老七称赞与众不同,被他自己也认为很特别的女子,就要在尘世消失时,他脸色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又如常微笑。
帝王业,本就是用鲜血铺就的。为了成就霸业,区区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不为自己所用,反而一直是老四的助力。
不是她唱了曲子,世人岂会想起老四功勋卓越?
不是她给玉欣出主意,玉欣岂会想出什么建善心堂的主意?
她做的这些事,助老四一点点往上爬,将自己反超了。
如今,她能为了自己的霸业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仰头,看着桌上供着的佛像,把玩着手里的佛珠,他无声无息笑着,心中成竹在胸。
这种天下尽被自己算计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今晚过后,风向就会变的。
今晚过后,老四再也不能翻身。
今晚过后,他会是大燕未来的主宰。
李靖行去了李府,千柔便去了后花园,陪两个孩子玩耍。
正是暮春时节,园中草长莺飞,假山花木,亭台楼阁,美丽如画。
蕾儿在园子里四处游逛,带着自己的小伙伴芳仪,撒欢跑着闹着。
李芳仪乃是绯红、明岩之女,今年三岁,长得粉嫩嫩很可爱。虽然年纪小,但很乖巧懂事,倒是不像蕾儿那么皮。
说来也怪,两人一个活泼,一个安静,但蕾儿却偏偏很喜欢芳仪,见过了之后,以妹妹呼之,日日都要跟芳仪一起玩,到晚上了偶尔还要留芳仪一起睡觉,十分喜欢这个小伙伴。
尤其她在桃花村时,是个孩子王,如今回京了,只剩下这一个旧友,更是亲密无间。
绯红本说这不合规矩,但千柔本就不是重规矩的人,劝她说孩子们小,没必要教什么尊卑,由着她们就是。绯红这才罢了,任由自己的女儿跟蕾儿以姊妹相称,好成了一个人似的。
此刻,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笑着闹着,不时凑在一起,说一些彼此才懂的悄悄话,自得其乐。
至于浩儿,马上就一岁了,最爱咿咿呀呀,正是蹒跚学步的时候。
虽然有奶娘,但千柔素来喜欢自己带孩子,便护着浩儿,陪着他走路,时不时又唤过丫鬟,让她们好生照应蕾儿、芳仪,按时给她们喝水,若是衣裳汗湿了立刻带她们换去。
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说话做事时,千柔很注意分寸,唯恐孩子们觉得自己偏心。
浩儿精力很好,陪他学走路又得蹲着,没多久千柔便觉得疲倦,便让浅绿搭把手,自己坐在椅子上歇息。
静静坐着,耳畔不时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千柔起先心情欢畅,其后不知怎的,突然间心中一阵悸动,心神不宁起来。
她眉头轻皱,略显疲惫的靠于椅背上,闭目假寐。
从江南回来,不过十来日的功夫,经历的事情,许是旁人一生都不可能遇上的。
虽然她不是一个怕事之人,但骤然从那么安详的生活,跳到如今的风起云涌,落差太大,心底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好在夫君相信自己,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给了自己最大的支持,还有挚友林梦瑶倾力相助,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人生旅途中,风雨必不可少,能有人保驾护航,确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如今,流言略淡了一些,且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形势于自己有利。等到京中再起别的话题,大家的心思被吸引过去,慢慢的,这些事就会消弭的。
正想着,突然妙音匆匆而来,一脸惶恐的道:“李府来人请少奶奶,说是老太太病势沉重,请少奶奶过去瞧一瞧。”
千柔大惊失色。
之前李靖行便是被李明卿派人请了去,也是这个理由,如今又来了人,莫非太夫人已经病得很严重,快到弥留之际了吗?
她不敢想下去,忙道:“我这就去。”回头看了绯红一眼,没言语,匆匆回屋换衣裳。
彼此主仆相伴多年,即便不言语,心底也是有默契的。
绯红知道她临去时,是嘱咐自己好好将几个孩子看好,忙在她身后喊道:“少奶奶放心,奴婢定会尽力护两位小主子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