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崇光很快追上气鼓鼓的蕾儿,嘿嘿一笑:“哪有送客的主人走得比客人还快些?李小姐,你真让我长见识了。”
蕾儿横他一眼,毫不示弱道:“哪有男孩子聒噪成你这样的?齐公子,你算是让我开眼界了。”
她虽然反驳,却不敢大声,刻意压低了声音,倒像是跟齐崇光窃窃私语一般。
两人面上笑着,言语却锋利无比。
但旁观的众人不知道呀,见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凑到一起说悄悄话,嘴巴齐齐抽了一下。
这两个小祖宗一时互相瞪,一时有说有笑,变得这么快,他们真跟不上节奏呀。
齐崇光自然不介意她声音小,唇边笑容一深,凑到她耳边道:“我见过的女孩中,你是最胖最黑的。”
因这不是什么好话,他不敢大声说出来,生怕被后面缀着的奴才们听了去,禀告到父亲大人那里,那自己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蕾儿反应极快,语速也很快,立刻在他耳边回了一句:“你倒是最俊的,长得很白,皮肤比我好,如果穿上女孩子的衣服,必定很好看。”
她跟刘修文几个男孩厮混过,知道他们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但最不喜欢被说像女孩,得夸他们长得像男子汉,才能讨他们的欢心。
如今对上死对头,自然得反过来才行。果然齐崇光听了,气得脸上通红,桃花眼喷出火来。
蕾儿见状趁势追击:“我见过的男孩里,你气量是最小的。”说完了格格一笑,转而道:“齐公子,跟你聊天挺开心的,你以后常来呀。”
齐崇光见她不但嘲笑自己,还耍起小心计演起戏来,不免哼了一声,心想,现在且让你得意片刻,待会儿你哭都来不及。
这时,李靖行已经追了上来,笑向齐崇光道:“太子备的礼太丰厚了,齐公子回去后,还请代为致意,就说多谢了,下不为例。”
太子府让人送礼,不能不收,但李靖行心里很不舒服。
说实在的,这在旁人看来,也许是荣耀,但齐逸峥为什么这样,他心知肚明。
虽然妻子对自己情意深浓,但妻子被人觊觎,无论哪个男人心里都有芥蒂。偏偏那人还位高权重,奈何不得,这个中滋味,谁尝谁知道。
蕾儿见父亲过来了,忙往旁边让,不愿再跟齐崇光攀扯下去。齐崇光将她的小动作瞧在眼里,没说什么,只看着李靖行,笑着道:“得子这是大喜事,庆贺一下理所当然,李叔叔不必客气。”
李靖行闻言唯有苦笑。
他虽然有满腔的话,但对着一个孩子,如何能说出来?只能点到即止了。
说话的当口,几人已经走到门口了。
等到了那里站定,李靖行正要请齐崇光登车,齐崇光却侧过身来,朝蕾儿招手。
蕾儿吃了一惊,目露警惕之色,不肯走过去。
她可没忘记,这小子是自己的对头。如今他让自己过去,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呢。
齐崇光见她不肯过来,勾了勾唇,声音中瞬间有了嘲讽之意:“李小姐这是做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又转头去看李靖行,撇了撇嘴。
李靖行面上挂不住,只得唤蕾儿道:“女儿,过来跟齐公子道别吧。”
他素来有分寸,在外人面前,不肯唤女儿的名字,却不知道,齐崇光早就知道蕾儿的名字,还在心底默默骂了无数遍“李蕾儿臭”、“李蕾儿坏”、“李蕾儿蠢”之类的话。
蕾儿无可奈何,忍不住白了齐崇光一眼,这才走上前来。
不料,才在齐崇光跟前站定,齐崇光就伸出手来,将她的手腕拉住,跟着朝李靖行露出笑容来:“父王十分喜欢李小姐,常在我面前夸赞,李小姐年纪虽小却聪明伶俐,对父母孝顺,有一颗赤子之心。素来父王赐了礼物,底下的人都是要去叩谢的。李小姐得了父王亲自备的礼,按理也该去谢一谢。李叔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十分吃惊,变了脸色。
蕾儿立刻开始抖手,想挣脱他的束缚,口中急急的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李靖行一脸震惊,心头隐约明白过来,刚才这小少年为什么执意要蕾儿相送,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呀。
他来不及深想下去,忙道:“谢自然要谢,但小女年纪小,什么规矩都不懂,若是去了东宫,岂不闹出笑话来?不如公子将她放开,我随你同去,如何?”
齐崇光摇头道:“那可不成,我这人素来善解人意,佳禾姑姑才生下孩子,李叔岂能不随在身边照顾?正好李小姐是闲人,去一趟正合适。”
李靖行腹诽:“你若真善解人意,怎么能带走我的心头肉呢?”
他心中暗责,面上却不敢露出来,急思对策。
蕾儿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手牢牢嵌住,怎么都挣不开,气得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冲齐崇光喊道:“喂,小子,你到底想怎么样?是不是皮痒了,又想跟小爷打一场吗?”
齐崇光见她炸毛,笑得越欢了,手上用力,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扬声道:“李小姐粗鲁,只知道动手动脚,我可是斯文人,学不来。”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撇嘴,暗自代他脸红。
哎呀,几个月前,也不知道是谁跟人家小姑娘在园子里厮打。
那脸上的伤,养了十几天才消,怎么转过头来,竟能忘得一干二净呢?
正想着,听得齐崇光又道:“你不肯随我一起去吗?也是,你自小活在父母的羽翼下,什么事情都有人打点得妥妥帖帖,什么都不用操心,只吃好喝好玩好就成了。”
他说到这里,唇角露出一抹笑容来,接着道:“李小姐一直瞧我不顺眼,但一定不知道,我三岁就能自己出门吧?啧啧,亏修文表弟还说,他的李姐姐什么都会,最厉害不过,哪里知道背地里,他最崇拜的李姐姐其实是个胆小鬼,连出门都不敢,非得要大人陪着才行。”
请将不如激将,齐崇光小公子深谙内中精髓。
果然蕾儿听了这番话,登时气红了脸,大声道:“去就去,谁说我不敢?”
见她果然入彀,齐崇光心里乐开了花,再接再厉道:“你若真敢去,我就服你是个汉子。”
“噗”、“嗤”几声,围观的人实在忍不住,一时失态笑了起来。
蕾儿却是眼睛一亮,笑起来道:“这可是你说的,别说话不算话。”
那偷笑的人忍不住,唇边的笑纹扩大了。
之前强忍着没笑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两个小孩真是太逗太有趣了。
就是李靖行,也忍不住勾了勾唇,才上来拉蕾儿另一只手腕,轻声斥道:“女儿别闹,齐公子住的是东宫,可不是你能去的。”
齐崇光忙道:“李叔叔这话太客气了,李小姐乃佳禾郡主亲女,去一趟东宫算得了什么?再者,父王的确喜欢她,必定会厚待的。”
抬眸瞧着李靖行,转而道:“李叔叔是不放心李小姐,怕她惹是生非吗?我瞧着,她虽说话不怎么中听,但规矩还是不错的。李叔叔,你该给她一个机会,对她有点信心才行。”
李靖行不免有些头晕。
刚才他明明跟蕾儿狠掐,看彼此的目光,恨不得立刻打一场才好。
如今,却又换了说辞。
为了将自己的女儿哄走,他真是什么都肯说,够拼。
腹诽了两句,他正要开口时,蕾儿自己已经出声道:“爹爹,你就让我去吧,不要小瞧我。”说完了,似乎觉得气势不足,还将小胸膛挺了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靖行见自己的女儿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恨不得闷出一口老血。
他缓了一缓,才挤出笑容道:“东宫乃是太子居住之地,太子殿下每天忙于政务,分身不暇,你去了岂不给他多添烦恼?再者,太子为人最大方,根本就不需要你去致谢。你还是在家好生待着,来日等太子有空了,爹爹带你去拜访就是了。”
齐崇光想都不想,立刻就道:“没事儿,旁人去了父王也许不见,但李小姐去了,父王必定会给面子的。李叔叔,只是出一次门罢了,真不是大事,你不该小瞧李小姐。”
蕾儿立刻附和:“是呀,爹爹,我能应付的。”
李靖行见两人都一脸坚持,只得道:“那就去半日,道了谢,立刻就回来。”
齐崇光的身份摆在这里,李靖行不可能无所顾忌。
再者,自己的女儿被人家拉着,又一门心思,铁了心想跟人家走,根本扯不回来。
罢了,去就去吧,虽然东宫形势有些复杂,但李靖行心中很清楚,顾念着蕾儿是千柔所出,太子不可能亏待她。
齐崇光见他松了口,忙点头应了,心说,我答应了只去半日,但真到了东宫,父王必定会开口留这小丫头片子住下,那可是父王的事,跟我没关系。
如是,一刻钟后,蕾儿带了妙音和月白,跟着齐崇光,踏上了生平第一次独自出门做客的征程。
这两个丫鬟,是精心挑出来的。
妙音在千柔身边当了几年大丫鬟,算是历练出来了,性子十分沉稳,办事也利索,很让人放心。
至于月白,本就是齐逸峥身边的旧人,又有功夫在身,陪着蕾儿前往最合适不过。
李靖行目送她与齐崇光坐了同一辆马车,飘然而去,心中生出一抹古怪的感觉,竟觉得女儿仿佛被坏小子拐走了一般。
他摇头失笑,只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送走了蕾儿后,他忙抬腿去了千柔屋里。
千柔养了几天,气色好了些,正窝在床上,给瀚儿喂奶。
李靖行只觉得自己正赶上了时候,忙盯着千柔瞧,倒将蕾儿的事儿先放下了。
千柔被他炙热的目光弄得羞红了脸,呸了他一下,才问起他接待齐崇光的事儿。
色迷心窍的李公子方才想起正事,搓了搓手,陪笑道:“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着急上火。”
见千柔点头,这才叹了口气,将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
千柔得知齐崇光竟然开了口,要将蕾儿带去东宫,不免吃了一惊。
李靖行见她一脸呆怔,忙解释道:“我也知道不妥当,但齐公子一直以言语相激,蕾儿受他蛊惑,反而向着他说话。我没办法才答应了,再者,只是去半天罢了,太子殿下绝对会宠着她,不会怎么样的。”
千柔见他焦急向自己解释,知道他生怕自己担心,噗嗤一笑道:“你慌什么?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有数。去就去吧,半天就回来了,让她历练一下,挺好的。”
她跟李靖行是一样的看法。
虽然蕾儿跟齐崇光有一些矛盾,但小孩子嘛,不闹腾是不可能的。
这一路上,齐崇光至多只会跟她斗斗嘴,根本不可能将她怎么样。
到了东宫,有齐逸峥呢,只会将她宠上天,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夫妻两个看法一致,觉得蕾儿下午就会回来,不足为虑,却根本没料到,这个女儿就像肉包子,被人叼走了,很久之后才会归来。
齐崇光专门坐的马车里,除了齐崇光自己之外,蕾儿也上来了。
至于后面差一些的马车,则坐的是丫鬟月白、妙音。
这安排,是齐崇光示意的,美其名曰,李小姐是贵客,自然得跟自己这个主人一起坐,实际上为了什么,嘿嘿,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以齐崇光的身份,坐的马车又大又豪华,铺的地毯华贵软和,搁了两个茶几,坐在里面稳稳当当,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之意。
蕾儿坐马车的机会本就少,更勿论这样超级豪华的车了。
上去之后,她立刻左看右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般。
齐崇光见她这样,立刻露出一脸笑容来,语气得意至极:“这马车是不是很好?李小姐是不是很羡慕很眼红?哈哈,你眼红也没用,这马车是我的,跟你没半点关系。”
蕾儿只觉得他的笑容格外刺眼,忍不住回道:“车是好车,但主人不怎么样。”
顿了一下,叹气道:“跟着这种主人,真是委屈这车了。”
反正他们是死对头,知道彼此的底细。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蕾儿真不想装,还是露出本色好了。
出乎意料,齐崇光竟然没有含怒瞪过来,而是抱拳冷笑道:“小丫头片子,到现在竟然认不清形势,还敢嘲讽我,够蠢够笨。”
蕾儿听了这番话,只觉得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齐崇光嗤笑:“不懂吗?你真够笨的。”
说着,走到一脸懵懂的蕾儿身边坐下,挑起了蕾儿的下巴,接着道:“小妞,给你小爷笑一个。”
之前在锦绣园里,小丫头曾经对他做出了这个动作。
这几个月来,这场景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让他气得不行。
如今,终于还给她了。
虽然他还不懂这动作是什么意思,但这种找回场子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蕾儿仍在呆,等回过神来,忙要推开他的手。
齐崇光早有准备,手上便加重了力度,扣住她的下巴不放,嘿嘿冷笑道:“不肯笑吗?那咱们就这样呆着吧。”
蕾儿不答话,直接摇头摆脑,想挣脱他的束缚,鼓着嘴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崇光笑得很得意:“不干什么,只想跟你玩猫逗老鼠的游戏罢了。”
扬起下巴,直接道:“当然,你是老鼠,我是猫。”
蕾儿闻言,倒是顾不得跟他较劲,忙大声道:“你说的游戏我不懂,也不感兴趣,我不玩。”
齐崇光冷笑:“那可由不得你。你上了我的车,一切就得我做主了。你最好放聪明点,不然,有的是苦头吃。”说着冷冷瞧着蕾儿,那模样,跟猎人看着入网的小白兔没什么差别。
为了将这小丫头哄出来,他容易吗?
刚才在李靖行跟前扯的那些话,言语中不乏称赞蕾儿之意,当时,他忍得可辛苦了,一直攥着拳,才能若无其事说出那些违心之言。
至于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她弄到身边,目的当然只有一个——折腾她,让她吃苦头。
他的生活,因为这小丫头片子一团糟,但小丫头片子自己,却必定是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煎熬。
身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齐公子,岂能容忍这样的事儿?自然要将这小丫头片子弄到身边,好好报仇折腾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当然,他是个心里有数的,说是报仇,但过分的事儿根本不能做。
毕竟,这个小丫头片子背后,站着父王呢。
有父王加持,自己不可能真正欺负她,但这路途上,恐吓她几句,让她惊讶、害怕,让她面无人色,却是能做到的。
等她住下了,自己每天去跟她斗嘴,将她气得脸红,碾压她,再想些伎俩悄悄捉弄她,必定很有趣。
见他目光奇异,蕾儿心中慌了起来,忙扯着嗓子喊:“你这个人很奇怪,我不跟你走了,我要回去。”
她声音很大,传到外面去,惹得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忙出声问道:“公子,李小姐,没事吧?”
齐崇光立时大声道:“能有什么事?本公子跟李小姐闹着玩,要你们多什么嘴?”
车外那声的车夫立刻捂住嘴,噤若寒蝉。
一旁的同伴忍不住笑了下,才低声道:“小公子一遇上李小姐就要生事,要你冲出来做什么?如今挨骂活该。”
车夫叹气,忍不住悄声道:“小公子平时挺好的,今儿个却像中了邪一般。”
不提车外两人嘀咕,且说车内蕾儿见齐崇光依仗身份呵斥车夫,忍不住嘲笑道:“齐公子耍横挺在行的,看来平时这种事没少干。”
齐崇光不理她的嘲讽,只伸手在她下巴滑来滑去,手底觉得还挺滑腻的,心中惊奇,这小丫头片子倒也有可取之处。
他嘴里却道:“你不仅长得黑,皮肤也粗糙,倒不负了你从乡下出来的名头。”
蕾儿再也忍不住,伸脚踹向他,哼道:“既觉得粗糙,你摸什么?哼,我是土包子,你干出这样的事儿,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齐崇光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才移开了手,冷笑道:“谁摸你了?我只不过是将当日你做的事儿,尽数还给你罢了。还有,别动手动脚,你别忘了我的身份。”
蕾儿听他提出这一茬,登时泄了气,不敢再动手,心中却不服气,忍不住嘲讽道:“齐公子念念不忘自己的身份,真挺好笑的。”
齐崇光不怒反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这身份能压倒你,我觉得还挺好的。”
蕾儿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他。
见她安静下来,齐崇光反而不习惯了,嘿嘿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不想跟我走吗?怎么不求我?”
蕾儿翻了个白眼,仍旧不搭理。
齐崇光再接再厉,继续逗她:“怎么,哑巴了?是不是不会求人?来来来,小爷教你,你先跪下来,给小爷行个大礼,再学几声狗叫,若是小爷心情好,说不定会放你回去。”
蕾儿浑身血液直往头上冲,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做你的白日梦吧,你才是小狗呢,你全家都……”才说到这里,突然醒悟过来,声音便消住了。
这无赖背后站着太子,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
因着她跟齐崇光闹了一场,锦绣园的人都很震惊,生怕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会招来祸患,上到李靖行、千柔,下到绯红、妙音,都时常跟她念叨,齐崇光这人虽小,但惹不起,他背后的人更了不得。
可以说,这些观念已经刻在蕾儿脑子里了,但一旦被他激怒,她就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