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庄的生活平淡,却也自在安静。
又过了两天,林府来了人送帖子,邀千柔去参加林太太的寿宴。
来送帖子的是千柔认识的秋菊,已经嫁为人妇,当了管事妈妈,说话很爽利:“太太一直惦记着郡主,但郡主从江南回来,没多久就赶上定国侯太夫人的大事,守了一年孝,如今趁这个机会见一见,倒是极好的。”
千柔面有难色,叹了一口气,笑着道:“我也一直很惦记林太太,但我家里有个小子,才半岁多一点,一直是我亲自哺育的,出门却是不方便呢。等孩子大些了,我一定上门拜访。”
秋菊得知她竟亲自给孩子喂奶,不免吃了一惊。
但凡略有点身份的,都是请奶娘,眼前这佳禾郡主倒是与众不同,连喂奶都亲力亲为。
她惊讶了片刻,自是不敢评价千柔做事的方法对错与否,只皱眉道:“若照这么说,郡主真去不了。唔,奴婢来的时候,大少奶奶还将奴婢唤了去,说诗意小姐见了府上的蕾儿小姐,觉得很投缘,想趁机会多见一见,以后好当朋友呢。”
千柔沉吟了一下,默默思量起来。
自己出门是不成的,但若让绯红去送贺礼,又显得不尊重人。
权衡之下,倒不如让蕾儿出门走一趟。蕾儿虽然只有六岁多,性子也跳脱了些,但遇上大事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有跟齐崇光对上时,显得幼稚顽劣了些。若让蕾儿去,再让绯红、月白跟去提点伺候,必定能妥当的。千柔想到这里,便微笑着说道:“既如此,还请回禀太太,就说我要照顾孩子去不成,很是歉疚,只能让小女代为前往了。”
秋菊闻言露出喜色:“蕾儿小姐小小年纪就入了皇上的青目,得了郡主的封号,奴婢却没见过她的风姿。若到时候她去了,倒是能好好欣赏,饱饱眼福呢。”
千柔失笑:“她一个小孩子,不过是皇上厚恩才得了封赏,哪有什么风姿?”与秋菊闲话了一阵,问了林府众人的近况,又命绯红给了极丰厚的赏赐,这才让绯红送她出去了。
等她走后,千柔先想了一想,拟了个贺礼单子出来,让绯红打点好。
等忙完了,千柔便将蕾儿唤到跟前,将事儿说了一遍。
蕾儿得知要独自出门,先是一惊,其后却露出怯意,拉着千柔道:“娘亲,我们一起去吧。”
千柔微笑,温和的道:“娘亲也想陪你去呢,但你瀚儿弟弟还小,娘亲得照顾他。若是将他带了去,处处都不方便。娘亲去不成,但林府众人跟娘亲关系很好,不去不像话。你已经六岁,不小了,娘亲想让你帮忙,给娘亲分忧,你有信心做好吗?”
蕾儿见母亲眼中含着无尽的期盼和鼓励,一颗心登时火热起来,拍着胸口道:“娘亲放心,我是你的小棉袄,你去不成,我愿意给你帮忙。”
千柔露出感动的神色,抱着她道:“谢谢蕾儿,有你帮忙分忧,娘亲很高兴。”
蕾儿被母亲抱着,脸上有一点红晕。
她年纪大了后,千柔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时不时就抱她,但在她表现好或是哭泣的时候,还是会抱她的。
如今这个拥抱,是鼓励和赞美,让小丫头心里很欢喜。
千柔很有耐心赞了她几句后,这才指点了一番,对她道:“这次过去,你是去做客的。这次是林太太五十五岁生辰,请的人不少,必定会很热闹。你去了那里后,要处处留意,规矩不能错,若是遇上什么不合心意的,得忍下来,切记不能闹事,打扰林家的寿宴。”
蕾儿认真听了,点头应下来。
千柔看着她,又道:“上次的诗意姐姐,你是见过的,想来这次你去了后,她会亲自招待你。你好生跟她相处,但不必过分亲近。”
之前齐崇光带着林诗意过来,言语一番,将蕾儿自小养大的一对鹅带走了。
当时千柔还不以为然,等事后问起蕾儿时,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
林诗意说的那些话,表面上没什么,但细一品,却有挑拨的嫌疑。
千柔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怕自己多心,误解那小姑娘了。
不过,无论哪一种,看上起,林诗意跟蕾儿性子截然相反,倒是没必要多接触。
蕾儿听了千柔嘱咐的话,心中微微觉得奇怪,但她与林诗意才接触,自小养大的鹅在旁人眼里是畜生,在她心目中是小伙伴,却被林诗意带走了,心底一直有些不舒服。
故而如今听千柔说不必过分亲近,她惊讶片刻,也就不以为意,点头应下了。
转眼就到了林太太寿辰的正日子。
清晨起来,千柔亲自去了蕾儿的住处,催着蕾儿一起吃了早饭,这才看着底下的人伺候蕾儿梳妆,亲自给她搭配饰衣物。
因为是去贺寿的,估摸着林太太必定会穿红衣裳,千柔便选了套粉红色衫子和青莲色曳地裙,前襟袖口绣着喜鹊登梅的花样,很是喜庆。
因为年岁小,蕾儿头还不长,梳了可爱的双丫髻。
千柔虽然是娇养女儿,但因为蕾儿年岁小,饰物并不算多。去年年底,齐逸峥让齐崇光送的一匣子饰物,虽然是指名道姓送给蕾儿的,但过于华丽贵重,其实并不适合小女孩用。上次显荣帝也赏了不少,但也不合适。
倒是近来齐崇光捎来的匣子,饰物数量不算多,只有十来样,但还不错,蕾儿正用得上。
千柔便从里面选了一对灵动精巧的金镶红宝石蝴蝶簪,给蕾儿压,再搭配了两朵红绒宫花,耳朵上,另用了千柔自己置办的赤金芙蓉花型坠子,俏皮活泼又不失喜庆。
等打扮好了,打量着浅笑盈盈的蕾儿,千柔心中登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得意来。她牵了蕾儿,亲自送到门口,笑着嘱咐了几句,看着马车去远了方才转身回来。
林府是一片忙碌,一片喜气。
今年林太太并非整寿,所以没有大办,只请了一些关系特别好的人家。当然,因为齐逸峥即将继位的缘故,林家在京城的地位水涨船高,不少没有接到帖子的,都派人送来了寿礼。
身为林旭东的正室,杜氏自然是主力,站在二门处接待众位诰命女眷。
旁的都罢了,等底下人报说蕾儿来了时,杜氏立刻就打起精神来了。
等人到了后,杜氏仔细打量,见小女孩长相并不出众,皮肤也不如林诗意一般白皙如玉,杜氏登时放下心来。
就这样的货色,将来长大了,哪什么跟自己的诗意比?
哼,齐崇光如今年岁小,觉得跟她闹腾有几分意思,等长大了,自然晓得该亲近长得出色的女孩。
这样想着,杜氏心里乐开了花。
蕾儿自然不知道她的心思,照之前千柔嘱咐的,给杜氏行了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跟着引路的丫鬟进去了。
杜氏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却在想,小丫头片子,且让你笑一会儿,待会儿有得你受的。
蕾儿自是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依旧守着规矩往前走。
等进了林太太的正院,蕾儿打量一番,见主位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夫人,打扮得很华贵,便知道是今天的寿星了。
屋里早聚满了人,坐着各公侯诰命以及各府的小姐等。虽然地方大,但因为宾客太多,丫头们大都站在外面伺候。
蕾儿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即便不提她的母亲,这小女孩也够让人惊叹了。
蕾儿进了一趟宫,入了显荣帝的青眼,得了郡主封号的事儿早已经在京城传疯了。
更别提她的母亲,是佳禾郡主了。
佳禾郡主是谁?那是当今太子殿下都惦记的女子呢。等将来太子登基了,她的地位必定是高高在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偏偏她甚少出来走动,很多人并没有见过她的面目。
如今,蕾儿来了,众人细细打量,有人惊艳羡慕蕾儿将来有齐逸峥保驾护航,有人轻视不屑,觉得蕾儿只是运气好罢了。虽然想法不一,但她们历经风雨,惯会隐藏情绪,自然不会将心里的想法轻易表现出来,只不动声色注视着蕾儿,看她如何行事。
蕾儿自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虽然被众人的目光看得有些不习惯,但并没有露出怯意来。
她年岁小是事实,但连皇宫都进了,连显荣帝都面对过了,如今这般,场面虽然大,但并不能跟那时相提并论的。
所以说,人还是要多经历,才能坦然自若,从从容容应对风风雨雨。
她四下看了一下,看清楚林太太的位置后,立即上前去拜见,又说了吉祥的祝词,命绯红呈上礼单。
林太太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蕾儿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几步,旋即拉着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看得蕾儿不好意思低了头,她这才笑着对旁人道:“是个漂亮活泼的孩子,可见佳禾郡主会养孩子。”
旁边的贵夫人乃是礼部尚书的正室太太,凑趣笑道:“的确很好,我很久没见这么招人疼的小人儿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的,眼前这小女孩,是显荣帝和太子齐逸峥都看重的,能说的只能是好话。
林太太点头,让蕾儿就在身边陪自己坐。
蕾儿愕了一下,下意识觉得不合适,侧看时,又见绯红微微皱眉,更是明白不能这样。
她忙笑着道:“多谢太夫人厚爱,但我人小,如何能跟太夫人坐在一块儿?恕我不能从命。”
回头一瞧,见右侧有几个年齿小的小女孩,忙又道:“我就坐那边好了。”说着欠了欠身,直接往那边去了。
林太太见状只得罢了,笑着道:“虽是初次见面,但你母亲跟我很熟的,我本是瞧了你觉得亲近,想让你跟我多亲近亲近。”
蕾儿已经坐定了,笑眯眯的道:“母亲也常提起太夫人,说您很好很慈爱,她很喜欢您呢。”
林太太目光一闪,才道:“是吗?我也很喜欢她,本想趁这个机会见一面,没成想她来不了。不过,派了你来也是一样的。瞧你这行事作风,虽然年纪小,但很有规矩,有几分佳禾的品格。”
平心而论,林太太对千柔的感情有些复杂。
之前她倒是很喜欢千柔,觉得千柔品行很好,还起过心思,要为二儿子林旭方聘千柔。
之后千柔直接说自己已经定了婚事,林太太这才打消念头,心里还有些遗憾呢。
之后千柔得显荣帝赐婚,林旭东出面为她张罗了嫁妆,林太太虽然觉得儿子的举动出格了些,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成想,千柔去了江南数年,再归来没几天,京城就开始疯传齐逸峥与她有私情,且齐逸峥并没有出面否认。
林太太吃惊之余,自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林梦湘来。
那时,她心里就五味杂存起来。
林梦湘仙逝,林太太自是不敢指望齐逸峥为女儿守一辈子,但女婿几年都没娶正室,林太太很欢喜,觉得齐逸峥是旧情难忘。
齐逸峥若能一辈子对女儿念念不忘,于林太太而言,心里自是会觉得安慰,且齐逸峥地位尊崇,若肯牵念林梦湘,来日顾念这一点多给些恩典,林家后辈的前程,自然能更远大一些。
哪里想得到,原来齐逸峥早就变了心思,不动声色恋上了别人。
这种事儿虽然情有可原,但身为母亲,林太太免不了为女儿不值,觉得齐逸峥之前爱林梦湘爱得惊天动地,但一点儿都不长情。
她自是不敢恨齐逸峥的,只在心底暗暗记恨千柔,觉得都是千柔暗中耍了手段,才令齐逸峥移情别恋。
那时,她就对千柔生出芥蒂来,觉得自己之前看错了人,千柔很有心计,不值得来往。
等到齐逸峥坐上太子之位,杜氏起了心思,想将林诗意、齐崇光凑成一对。
这主意自是绝妙的,林太太十分赞成。
不曾想提了出来后,齐逸峥竟然不同意,还透露会让齐崇光娶蕾儿。
杜氏气得倒仰,林太太心里也很不舒服,觉得千柔挖走了自己女婿的心不说,连她的女儿都要来抢齐崇光,夺林诗意的好婚事,夺林府未来的光辉。
她对千柔本就不满,旋即,在杜氏似有意若无意的念叨下,心底的恨意,不免就慢慢深了起来。
林梦瑶与千柔交好,她是万分看不惯的,但千柔如今锋芒太盛,林梦瑶又是出嫁之女,嫁的尹青云乃是大燕绝顶的杏林高手,倒是不好管。
这次她寿辰,本没打算请千柔,但杜氏却一直鼓吹,言语中又微微露出要瞧一瞧蕾儿的品格,将来好做打算的意思。
林太太听了,自己默默思量了一番。
即便心底不喜欢千柔了,但面上情总要保持的。再者,杜氏不肯死心,她其实也是一样的。
齐逸峥如今并不缺儿子,但只有齐崇光是正室嫡出,且一直被齐逸峥看得很重要,其余那几个,不过是摆设罢了。
但凡眼睛没瞎的,都瞧得出,来日齐逸峥必定会将齐崇光立为太子。
如此算下来,齐崇光这个人,真是值得多花些心思。
杜氏一直觉得,虽然齐逸峥属意李蕾儿当儿媳,但到底彼此年岁都小呢,来日如何,并非齐逸峥能一手掌控的。
趁着有机会,当让林诗意多跟齐崇光接触,为将来铺好路,若将来能让齐崇光自己开口,说钟情林诗意,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林太太深以为然,倒是跟杜氏渐渐贴心了。
杜氏开口要请,她心底虽然有些膈应,但也没说什么,立时就应了下来。
如今蕾儿来了,她瞧了一番,跟杜氏倒是一样的想法,觉得蕾儿长得并不出众,来日若真起纷争,未必能胜过林诗意。
想归想,但面子上的温和,总还是要保持的。
蕾儿听她赞美自己,忙谦虚了几句,又笑着道:“这里都是贵客,太夫人如何只能跟我说话,怠慢了她们呢?”
林太太本就不怎么喜欢她,不过是面上情罢了,听了这话便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招待你了,但你也不必拘束,只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是了。”
蕾儿点头,笑眯眯应了下来。
林太太转过头,跟旁人说起话来,蕾儿见身边的女孩都恭恭敬敬听着,没有窃窃私语,便也有样学样起来。
她虽然没上学,但规矩还是学了的,又被千柔耳提面命,知道自己不能出格,不能不守规矩。
以她活泼的性格,这么枯坐着自是不得劲,但没得选的时候,只能照母亲说的装装样子。
好在坐了一会儿,林太太便笑着向身边的贵夫人们道:“这屋里太拘束了些,开席也有一会儿,不如让她们年轻小姑娘去外面走一走,她们自在,我们也能自在说话呢。”
众人都点头应好。
林旭方的妻子孟氏忙站起身来,引着年轻的小姐们,一起去了后花园,蕾儿自然也在其列。
此时恰逢花开季节,林府花园又收拾得十分齐整,各种名贵花卉争奇斗艳,花香弥漫,吸引了彩蝶纷飞,也令众人都欢喜起来。
进了园子,众小姐们都活泼起来,三五成群说着话,很是热闹。
蕾儿却没有熟人,正觉得无聊,突然有个小女孩凑上来道:“你就是长明郡主吗?看上去跟我长得差不多呢,并没有特别的地方。”
蕾儿看时,见那女孩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眉眼生得很好,又一脸灿烂的笑容,不由得起了亲近之心。
她说完了话,身后立时就有丫鬟扯她的衣服。
那女孩便吐吐舌头,苦着脸道:“你扯我做什么?莫非我又说错话了?”
说着,又看向蕾儿,欠身道:“我很想跟你交个朋友,但我这个人嘴快性子也莽撞,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可别放在心上。”
蕾儿忙摆手道:“你哪里说错话了?反正我挺喜欢你的。”说着,忙说了自己的名字、年纪,又问那女孩的身份。
问了后才知道,这是国子监祭酒的幼女,名叫卫青儿,今年已经七岁半了。
得知蕾儿才六岁,身高却与自己差不多,卫青儿很是惊讶,瞧着蕾儿道:“妹妹平时都吃什么?为什么长得这么高?”
蕾儿笑着道:“也没吃什么特别的,但我生来胃口好,什么都爱吃。”
卫青儿便叹气道:“我小时候其实也听爱吃东西的,后来大了,母亲怕我长得胖,每餐都规定了数量呢。”
蕾儿扬眉,带着得意道:“那我比你走运,我母亲从不管我的饭量。”
两人手拉着手说着话,因为都是爽利性子,竟觉得很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