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狡猾的狐狸也躲不过猎人的眼。过了些日子,子玄爹出去打猎带回来一只山鸡,又故伎重演,饭后剩下半盘子放在桌子上,又在地上撒了草灰,不同的是,这一次晚间睡前,他半撩起东里间门上的布帘,这样,只要躺在里屋的床上,就能看清外屋桌子附近的一切动静。
当天深夜,就在子玄爹撑不住快要睡着的时候,可怕的事情生了——午夜过后,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隐隐月光下,子玄爹看见自己一手调教的猎狗竟然双脚直立的进了正屋,两条后腿上还踩着一双子玄的鞋!它像人一样走到桌边,把两条前腿搭在桌上,几口吃完了桌上的肉,很快又学人一样走了出去。那一幕,看得子玄爹又气又恼又怕,只躺在床上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能想到,自己一手调教的牲畜,竟是这样的狡诈。
……
当初子玄爹亲口说出这情形来,子玄只在脑袋里想着也让人不寒而栗,而接下来生的事,就是子玄的亲眼所见了,事第二天一大清早,子玄爹趁猎狗不备,狠狠一棍子打断了它的一条后腿,自那以后,它就跑进了牛头坡的林子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年,小子玄曾为这件事和自己父亲生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气,他一直不理解自己父亲的举动,在长期吃不到肉类的情况下,即便那条猎狗确曾多次偷吃了剩肉,也不至于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来加以惩罚……当然,子玄当时这样想,只因为他不知道它是一条狼。
在这条狼还是一条猎狗的时候,刘子玄曾和它一起生活过两年,它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刘子玄都能会意,然而事到如今,它又回到了林子里,成了一条真正的狼,成了一条经历过猎人的驯化之后又重新恢复了野性的狼,今天一听老人说出它的由来,刘子玄这才领悟到它的可怕之处,也才对父亲打断它一条后脚的举动有了认同——果然是养狼当犬看家难,这样一条本该生活在林间的野物,留在家里着实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它竟然懂得用那样狡诈的诡计来偷食!
如果不是老人家道破玄机,刘子玄永远不会知道这条狼的真实来历。知道了真相之后,他立即从老人的床前走到门口,放眼向院子外面望过去——它还在哪里,那条狼,它还端坐在雨地里,像一尊塑像,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兔子岗上的小院。
隔着细密的雨帘,刘子玄看不清那条狼,但他可以想象到的是,此时,雨水正顺着它那银灰色的皮毛汩汩的往下流淌,它一定正眯着眼睛在与自己对视!刘子玄看不到狼眼,更看不清它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里究竟藏着什么,会是仇恨吗?还是感恩?它对曾经喂养它长大,而后来又打断它一条后腿的主人家,会心怀什么样的情感呢?对此,刘子玄已然无从猜测,谁又能猜准一条狼的心思呢?
与狼对视的片刻间,刘子玄心底盘算,到今年,这条狼已经九岁了,虽说一条九岁的狼正值壮年,可那条残疾的后腿还能让它像七年前那样,轻而易举的置一只兔子于死地吗?离开主人的七年时间里,它在哪里作窝?它吃什么?它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就在一个个疑问相继产生的时间里,刘子玄的双脚不自觉的向前迈了出去,一股抑制不住的强烈冲动要他走近这条狼,他想要再一次抚摸它的皮毛,想要看看它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冲着曾经的小主人摇尾乞食……可是,刘子玄刚向前迈出一只脚,却看见远处的狼慢慢的站了起来,稍停片刻之后,它就转过了身子,低垂着那条粗长的尾巴,一瘸一拐的向牛头坡的林子颠簸走去。
刘子玄站在门前看见狼的离去,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荒凉,可想而知,断了一条后腿的狼要在山林间活下来,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远远望着这个身世曲折的生命,刘子玄的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
直到消瘦的狼身完全消失在雨雾中,刘子玄才转身回到娘亲的床前。令他痛心的是,当他回到那床前,才现老人家已经停止了呼吸。
牛头坡的上空,乌云滚滚雷声隆隆,雨点又大了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