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墨菊端着水盆走了出去,翠缕气得一跺脚,兰缨拉了她一同给辛缪铺床,用烧热的手炉在被子里滚了一遍,摸着暖手了,才直起身。
辛缪坐在梳妆台前,随手取下耳上的银叶子交给莺儿,说道:“莺儿,把我从南边带来的那盒子纱堆花取出来。”
“大晚上的,姑娘找那些做什么?”
莺儿收起了银叶子,取下辛缪头上的珍珠鬓钗,利落的拆开两个圆髻,用梳子梳顺了。拨到一边,编成了三股的辫子垂在辛缪身后。
“那些本就是要送给姐妹嫂子的,正好二姐姐邀了我去玩,所幸一并送出去罢了。”
莺儿开箱子取出一只海棠花样的木匣子,兰缨三个也凑了过来,辛缪笑看着她们,只把三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罢休。也难怪兰缨三个好奇,现如今宫里的贵人都爱戴南边传来的纱堆花,贵妃娘娘昨年曾经戴过一朵富贵牡丹,是用二十二层纱堆的,淑妃娘娘也有一朵月季,都是难得的珍品。
辛缪带来的虽比不上宫里花样,却也是难得的珍品了。一盒十朵纱堆花,有梅花、石榴、茉莉、菊花和芍药各两朵,即使同种却也不重样。莺儿是见过了,不觉得出奇,只兰缨翠缕墨菊三个看得眼睛亮。
辛缪挑出一对石榴,一对芍药。一对茉莉,叫莺儿用个小一些的匣子收了,余下四支另外收好。见着兰缨三个面露可惜的样子,想了想,便叫莺儿开了箱子,取出另一盒小巧的纱堆珠花,“这是我往常戴的,姐姐们别嫌弃,各选两支戴着玩吧。”
兰缨三个也是知道好歹,忙谢了赏。也不矫情,各选了两支收好。
辛缪见她们收了,脸上的神色也未见变化,心下松了口气。不是她不舍得那四支纱堆花,说白了不过是些玩意罢了。只是送给二姑娘三姑娘和大嫂子的东西,一样的岂能再送给丫头?
让人瞧见了,未免会说她轻狂。
忙活了一番,看了一眼沙漏,辛缪打了个哈欠,上-床睡了。翠缕在辛缪床边打了地铺,兰缨墨菊和莺儿三个则是睡在外间。
翠缕吹熄了灯火,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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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难得是个晴天。雪虽然停了,风却更加刺骨,吹在人脸上,像刀刮一般,火辣辣的疼。天还黑着,雪还没扫干净,粗实的婆子丫头却都聚拢在融雪的炭炉边上说笑,手脸都冻得通红,不停的跺着脚,想暖和起来。管事媳妇打着灯笼走过,叫起几个教训了,才不情愿的起身干活。这么大的风,路面清了一遍,马上又会吹来一层雪渣子,哪里是扫得干净的?
等到管事媳妇转身,有个婆子回头啐了一口,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干不净的话,却不想被正好回头的管事媳妇抓个正着。
“钱婆子,您老人家这是不满?”
“没,老婆子没。”
那婆子被抓个正着,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险些跪在地上,管事媳妇一声冷笑,抬手叫了跟着的媳妇拉了这老货去外院交给赵二管家,只说这婆子偷奸耍滑,领着工钱却不做活。当下便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妇人堵住钱婆子的嘴拉了出去。钱婆子被抓着胳膊,仍不停回头,眼泪鼻涕糊在脸上,被风一吹,好不狼狈。等到三人出了院门,管事媳妇眯着眼睛扫了一圈,见被扫到的众人无不战战兢兢,才开口道:“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有哪家的粗使仆妇丫头是每月领着三百文工钱,年节还有衣服鸭肉赏赐的?!各位大姐儿嫂子也不想想,盖着厚被子点着炭炉子,穿着短袄蹬着棉鞋,吃饱肚子睡着暖炕,老爷太太高兴了还有额外的赏钱,这种日子想是一般的人家都不能吧?我可是听说了,昨晚上城外雪又埋了人,今儿早上城里刚拉出去一车裹着草席没穿鞋的!各位既然领着赵家的工钱,得了赵家的好处,那就别给我做偷奸耍滑,混吃等死的勾当!再被我抓着了,直接撵了出去!看看赵家撵出去的人还有哪家会收!”
管事媳妇这一通威吓,当下再没人敢偷懒;恨不能用出浑身力气,只为不落得个同钱婆子一般下场。
管事媳妇瞅了这些人,哼了一声。早就有人报与她知晓,这起子人趁着年节里忙,太太腾不出手来,私下里没少偷工躲懒,顺手牵羊,夹携私带。仗着赵府仁义的名声,料是不能将她们如何,顶多扣几文工钱了事,年节里的赏赐却不会少。却不想想,便是赵府再仁义,能容得她们一次两次,岂是一直能这样下去的?今儿钱婆子被撵出去只是给她们提个醒,外加这婆子惯有小偷小摸的毛病,早晚都是不能留的。下次再落在她手里,可没这么简单了。
抌了抌袖子,管事媳妇转身走了。
辛缪寅时起了,兰缨翠缕几个早打了热水,服侍着辛缪梳洗罢,莺儿捧了素色的长裙与青色宽袖来,兰缨见了,摆摆手,另挑了一件绣梅花锁边的宽袖,配上二太太给的貂皮小袄,捧到辛缪面前,说道:“姑娘今日去二姑娘那里,姐妹们在一起玩耍,总不好太素淡。”
辛缪仔细瞅了,见梅花都是银线锁边,不犯忌讳,遂点了头。莺儿倒也不以为意,只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定要多费些心思,姑娘的奶母留在南边没跟过来,原有的两个大丫头自夫人过世后便有了别的心思,自然不能带在身边,她年纪又小,有些地方肯定是想不周全的。辛缪生母身边原有四个大丫头,两个早已经配了人,不好跟在辛缪身边。一个染了病早早就去了,剩下一个却是被老爷收了,当时太太还病在床上呢!亏得太太生前为人宽厚,待下人诸多好处,到头来屋里却出了这么个白眼狼。莺儿不忿,辛缪却淡淡的,一个字页没多说,态度间不见改变,见了那白眼狼也客客气气的。自太太去了,那白眼狼倒是处处对姑娘关心,八成是见着姑娘年纪小,想哄着姑娘在老爷面前说两句好话,抬了她做姨娘。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府里两位庶夫人岂是好相与的?都一年多快两年了,还做着春秋大梦呢。
莺儿一边想着,手下却没停,待得辛缪坐到梳妆台前,便从从匣子里取了盒面霜,调匀了,涂到辛缪的脸上,胭脂膏子倒是不能用,只从匣子的下层取出半个巴掌大的瓷盒,打开了,里面是薄薄一层粉冻状的晶莹膏子,辛缪用小指挑了一点,兑上花露,薄薄涂在嘴上,不见颜色,却显得精神。
墨菊正给辛缪梳头,打散了辫子,取了篦子,顺了两下,想着辛缪总是梳着双圆髻,对辛缪道:“姑娘,今日换成双环髻可好?老太太赏的那几枚钗子姑娘还没怎么戴过呢。”
“也好。”
听得辛缪答应,墨菊便灵巧的动起手来,先于自己手上抹了一层油,将辛缪一头乌在顶分了两股,盘成两个环,余下的碎分成两缕用夹子别了,打开老太太赏的饰匣子,取了一枚鬓钗并一把插梳,看着还是觉得素气,又取了镶珍珠的小钗子顺着圆环围了一圈,辛缪见墨菊又拿起了一朵绢花,忙摆手,“这些就行了。”
辛缪既然开口了,墨菊只得放下手里那朵淡粉色的绢花,到底没让辛缪再挂上银叶子,而是用了匣子里的梅花坠子。花样简单,胜在精巧,银质的花瓣,花蕊花-心都雕得活灵活现的,还用米粒大小的琉璃缀了一点,看着就喜人。配了一对镂刻梅花祥云的银镯子,正正好。
这厢辛缪收拾妥当了,兰缨已经去小厨房取了羊乳并一小碟点心。昨儿玉桂送来的那盒子点心辛缪只看了看,拣出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小口便丢开,余下的都赏给了屋里的丫头和外边的媳妇婆子。
用了半碗羊乳,翠缕打出去的小丫头回来报说老太太屋里亮灯了,辛缪漱了口,便起身去给老太太问安。在正房外赶巧遇到了赵清,两个人互相见了礼,屋里伺候老太太的琉璃听到了声响,笑着迎了出来。
“辛姑娘和二姑娘来了。”
辛缪与赵清进了屋,只觉得满室温香,老太太靠着大红引枕坐在榻上,腿上了盖了薄毯,水滑白净的皮毛,想是狐狸皮一类的。赵芸却是早辛缪与赵清一步,正俯在老太太腿边说笑。辛缪与赵清上前,老太太早已经拉住辛缪的手搂到一边,对着赵清也是和颜悦色,拍拍赵芸的手背,“瞧瞧你姐姐和妹妹的端庄,你还皮猴似的撒娇,没得让你姐妹们笑话。”
赵清立在一边只是笑,老太太说了才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辛缪也没出声,只任由老太太摩挲。赵芸羞红了脸,一个劲的说着老太太偏心,她不依。
恰逢二太太正因过年的一应准备来回老太太,特地提早来了,见赵芸这副样子,不得不板下脸来。她同去了的赵荣原配是闺中密友,嫁入赵家后也向来是好的,对妯娌留下的这个姑娘也是看重,见到赵芸这副样子,担心传到三房现在那位的耳朵里,不晓得背地里会出什么闲话。那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把自家一个远房姑娘带到赵府住着,不偏不正的,整日里也不知道打些什么下作主意。嘴里说什么亲戚,隔着十万八千里的,算是哪门子亲戚!
“你这丫头,愈的不长进了,传出去像什么话。还不快下来,闹着了老太太!”
赵芸被二太太说得一愣,老太太却笑着说道:“这一大早的,快别惊着了孩子。”
“是。”
二太太原也没打算真的责备赵芸,更多的是提醒。赵芸也不是那脑子笨的,自然听出了二太太的弦外之意。
辛缪同赵府两位姑娘给二太太见了礼,便端坐在一边。二太太对老太太说着一应的年景准备,也没避讳三个姑娘,都是十岁上的姑娘了,尤其是赵清,这些事情多少也该知道一些。赵莪在世时,这些事情辛缪跟着也学了个大概,只是辛家自然不能同赵府这样的豪门世家相比,听着二太太说着一些进项与大笔的支出,辛缪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只是一应祭祀物品,就不晓得要费去几许银子。
二太太只把明面上的说了,老太太听罢点点头,随口问起了年礼,二太太只说按照往年常例准备了,说罢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辛缪,有些事却也不好当着三个姑娘说,
老太太掀掀眼皮,晓得了二太太这是有事不能开口,便想着让三个姑娘先回去。赵清趁机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孙女得了几盆绢扎的花,和院子里新开的梅花摆在一起,倒分不出真假来。觉得新奇,想着邀姐妹一起去我那里赏花玩耍。”
“难为你有这个心。那花只有你得了,莫不是寿儿淘弄来的?”
“老太太只猜对了一半,花是大嫂子给的。”
老太太听到赵清提起宋氏,面上便显得淡淡的。赵清不好再开口,却没想到辛缪却突然开口说道:“老太太,大嫂子前儿还特地差人送了南方的点心给孙女,孙女吃了三块呢。”
辛缪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众人心下都有些讶异,二太太只是面上一闪,就笑着说道:“难为寿儿媳妇有心了。二丫头等下别只顾着两个妹妹,差人叫你大嫂子一声,也是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呢。”
赵清连忙答应了,心下却是叹了口气,好玩的年纪?果然,二伯母是不会轻易让嫂子插手管家的。老太太叫过琉璃,吩咐小厨房的刘嫂子做几样拿手点心,等一下直接给姑娘们送去。
老太太拉着辛缪笑道:“我祖家在南方潍城,刚嫁进赵府,也是不习惯北方菜味重油腻,这一晃几十年了,骨子里的东西却是不能变的。”
辛缪听了这番话,连呼吸都小心起来。老太太却没再说下去,只让赵清带着辛缪和赵芸下去了。
二太太见三个姑娘出了门,才对老太太说道:“老太太,莪姑奶奶去了,辛家又弄出那么一档子窝心事,姑娘现在家里住着,今年的年礼是照着往年的常例准备了还是?”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太太耷拉下眼皮。靠在引枕上,“你不是也说姑娘在家里住着,难不成还要落她的脸面。”
二太太忙说自己糊涂了。
“该糊涂的时候能糊涂,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不是糊涂,只是想的多了些。”
老太太这番话,明显是带了敲打的意思。
“老太太,媳妇……”
“年节的时候府里事情多,你办事虽然妥帖,也难免有想不到的时候,寿儿媳妇年轻,你便带着她,也是个臂膀。”
二太太脸色一白,脸上的笑开始变得有些勉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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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缪一行人离了正房,外边早有三顶小轿等着。赵清笑着同辛缪说道:“碰巧,不如一同去我那里。三妹妹也一道,正好在我那用了早饭,昨儿大哥吃了酒,大嫂子那里一时走不开。”
辛缪倒是无可无不可的,赵芸听了赵清的话眼前一亮,拍手笑道:“我早就念着姐姐屋里夏香的手艺,她做的小笼包子,吃了一次,心心念念的。今儿借了辛妹妹的光,可是能一饱口福。”
赵清笑道:“难怪二太太要说你,先还端着,这一出来又现了原形了。”
说笑罢,三人上了小轿,几个婆子抬了轿子穿过角门,去往大房不提。
大房这里,大少爷赵寿昨日吃多了酒,直接被大太太身边的丫头搀着送去了宋氏房中。宋氏不耐烦赵寿一身的酒气,却欣喜于婆婆到底是还有几分看重自己,打了几个丫头,自己服侍着赵寿梳洗。夜间赵寿醒了几次,叫茶要手巾,宋氏咬牙照顾着,四更天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就听甘蓝在耳边叫起了。
宋氏扎挣着起身,见赵寿正睁着眼看着自己个,想起二姑娘的一番劝,到底按下了心头不耐,柔声细语的小意伺候着。赵寿一觉醒来,尚不算清醒,又见宋氏带着一股子慵懒风情,心下一动,伸手揽住了宋氏的腰,甘蓝自是晓事的,不消吩咐,便悄声退出了内室。迎面遇上端着热水的桃叶,忙摆摆手。桃叶见甘蓝红红脸,也是晓得了,虽然另有心思,到底还是为大少夫人多了几分欢喜。
待得屋里叫送水,桃叶和甘蓝怕水凉,已经替换着去了小厨房三回,烧水的婆子纳闷这一大早的怎么要这许多热水,被一边的婆子扯了两下,两个人挤挤眼,当下也是明白了。昨晚大少爷宿在了大少夫人屋里,也难怪了,这年轻夫妻的,啧!她就说呢,大少夫人再怎么样,也是正门抬进来的宋家嫡女,大少爷又不糊涂,那个什么狐媚子表姑娘,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宋氏起身之后,先伺候着赵寿梳洗,又令甘蓝桃叶两个伺候赵寿穿衣,自己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玉桂拿了篦子与她梳头。赵寿穿戴整齐了,勾了下甘蓝的下巴,甘蓝立时羞红了脸,宋氏只当没看见。甘蓝是她做主给开脸的,这点子轻重她还是晓得的。
时辰已经不早了,赵寿便没在宋氏这里留饭,吩咐小厨房送上一盒子点心,提着去了学里。赵寿前脚刚走,外边就有丫头来报说二姑娘那里请。宋氏正勾着唇脂涂在唇上,听了这话,心情愈的好,眉眼飞扬,脸带喜色,当真是娇艳无比。
“回去告诉你们姑娘,我等下就过去。“
打了小丫头回去报信,宋氏特特开箱子挑了件大红色绣牡丹织锦褙子,搭上十二幅长裙,梳了高髻,髻上插一只三尾凤钗,只盒子里的几朵绢花都不甚如意,干脆撂开手,另选了两枚鬓钗簪上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