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挑眉瞅姬赢一眼,还真让这个家伙说中了。
夏朝和昌国不同,昌国人豪放落拓,男女同席是常态;夏朝人严谨端方,虽然不至于“男女七岁不同席”,但成年男女却是要分开的。
阿玖答应参加凤府的宴请,一方面是通过这个宴请正式出现在众人面前;二来,也是想通过这个宴请接触一下凤氏,摸清楚撺掇凤氏的人是哪一拨势力。
故此,来的时候阿玖就做好了见凤氏的准备。是姬赢告诉她,不必一上来就去见凤氏,让她把姿态摆的高高的,只管等着凤氏派人来请他就行。只要她把姿态摆的高高的,让人们知道她不好拉拢讨好,那么,想拉龙她的人才会重新评估她的性情,尽可能多的亮出各自的底牌。
阿玖听了姬赢的话,从在府外面的时候就摆出高姿态来,面对一路的奉承也是淡然着一张脸,果然,凤鸣待她的态度更加恭谨,内宅那边也确实派了丫鬟过来邀请她过去。
阿玖站起来,“既然太夫人有请,那我就过去一趟吧。”
凤鸣愣住,怎么叫太夫人,不是改叫曾祖母,或者老祖宗么?有心想要提醒,见阿玖的表情淡淡的,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算了,随便大将军喜欢叫什么吧,本也没有血缘关系,大将军肯当众叫他一声堂叔,承认他们这门亲戚,就已经给了他们凤府天大的面子,他们也要知道进退,不可得寸进尺。
他这么想,太夫人却不这么想。
这次家宴,因为有名震各国的凤大将军参加,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几乎都派人来了。凤太夫人今年七十有一,去年过七十整寿的时候都没有今天这场宴会热闹隆重,被平日那些看都不看她一眼的诰命夫人们捧着,飘飘然的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多听了旁人几句好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凤涅是他们凤家人,凤涅能有现在这样的威名,完全是因为她教子有方,府里才能教养出这样优秀的后代。听外院传话进来,说镇国公来了,太夫人立刻让人去请。
轻车都尉的夫人高氏笑道,“早就听说了凤大将军的威名,只可惜我是内宅妇人,大将军凯旋后又迅速归隐,是以从未见过大将军的模样,不过听说是面向极俊美的一个年轻人,今年才十九岁?”
康安伯夫人笑道,“可不是么,尚未及冠就能凭着自己的本领得封镇国公,咱们大夏朝自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份。当初镇国公凯旋时,我倒是在酒楼上远远的见了一眼,真真是一个集天地灵秀的人物,那通身的气派,骑着高头大马往人前一走,跟天神下凡似得。”
和她交好的寿阳侯夫人笑着打趣她,“净胡说,你可知道天神下凡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大将军相貌极好倒是真的。”
话题被两人带走,高氏又忙着扯回来,“说起来,旁人像凤大将军这样的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不知道大将军可曾婚配?”这话是对着太夫人问的。
太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僵,眼睛去瞅凤氏。凤大将军是半道上认的亲戚,她连人长得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哪里知道人家有没有婚配。
凤氏忙笑着打圆场,“大将军一直在山上习武,回来后在战场上呆了大半年,之后四处云游,尚未论及婚事。”这可不是她胡说八道,而是两年前她问过凤大将军的事情,听魏青说,凤大将军尚未婚配,所以他们才敢在京城传凤涅和魏家女要定亲的消息,之后不了了之。前天凤鸣去镇国公府拜访,传回来的消息说镇国公府上并无女眷,这不是说凤大将军一直单身呢么?
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凤氏,听凤氏这么说,顿时眼睛都亮了,各自盘算着,府里有适龄女孩的,一定要想办法把女孩嫁给凤大将军;府里没有适龄女孩的,开始往旁支亲戚里面扒拉着找。旁支出来的亲戚身份不足以当凤大将军的正妻,当个侍妾也行。只要能跟凤大将军搭上关系,就等于在军中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高氏更加直接,她本就有心,现在听了凤氏的回答,笑的眼睛都没了,“那可真是巧了,我娘家哥哥有一个女孩,长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理,人又温顺贤惠,今年才十五岁,两个月前刚及笄的,和大将军差了四岁,年龄刚刚好。今儿我就厚着脸皮做一个媒,把我这外甥女说给大将军如何?”讲究的人家是不会当众这么大辣辣的保媒的,如果成了还好,要是没成,女孩的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要不要见人了?但凤涅太抢手,其自身价值比两个郡王还高,高氏生怕晚说一步,这么个抢手货就被旁人预定了,所以也顾不上什么讲究不讲究,面子不面子的了,先下手为强,把他们高家有意和凤涅结亲的事情先捅出来。这样,在事情没有结论之前,旁人就不好再提凤涅的婚事,否则就有抢亲的嫌疑。
可她却忘了一句话,在利益前面,一切都百搭。规矩是什么?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皇位都是由嫡长子继承;臣子都要上忠君,下佑民;贩夫走卒都要遵纪守法,感念天恩。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个?要是人人都守着规矩,就没有那些党派倾轧,朝代更迭了。
所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这些最讲究规矩的人家反而是最没有规矩的。
景阳侯夫人笑道,“说起凤大将军的婚事,我这里也有一个好的人选,乃是文郡主家的嫡次女蓉乡君。蓉乡君就不用我说了吧,凤夫人应该见过,最是活泼明艳的一个女孩,人也大方高贵,十分孝顺,今年十七岁的年纪,因为文郡主疼爱,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定下。早在三年前蓉乡君就说了,非顶天立地的男儿不嫁。太夫人听听,这可不正好映在了凤大将军头上?要我说,这才叫天定的缘分呢!”文郡主是敏郡王的胞姐,出身高贵,在京中素有美名,连带她养的两个女儿在京城的婚姻市场上也十分受欢迎。现在大女儿已经出嫁,只留二女儿尚未出阁。
话落,礼部左侍郎夫人也来凑热闹,“我这里也有一个女孩子,我先给太夫人念叨念叨……”
阿玖就是这种场合下,随着凤鸣进来给太夫人见礼的。
阿玖冲太夫人拱拱手,行个晚辈礼,“晚辈给太夫人请安,太夫人身体可好?”
太夫人今日穿了件藏青色刻丝宝瓶纹样的斜襟褙子,朱红色镂花织金缠枝纹缎裙,额头上带了条栗色掐牙镶边事事如意抹额,端端正正的坐在主位上,乐呵呵的听着人们的恭维,橘子皮似得老脸笑成了一朵光灿灿的菊花。尤其是看着凤涅进来后,这朵菊花立刻变成盛开的样子,但是听了凤涅的称呼后,这朵菊花的花期明显缩短,几乎马上要凋零。好歹还知道凤涅的身份,脸上的笑容才没有彻底隐没,只是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却没逃脱众人的眼睛,“你这孩子,叫什么太夫人,就和凤鸣他们一样叫我老祖宗吧,没的叫生分了。论辈分,你父亲还得叫老婆子祖母呢,你也别自称什么晚辈了,和春儿他们一样,以后在老祖宗面前自称孙儿就行。”
凤老夫人自有自己的想法,人生七十古来稀,她都七十一的人了,让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叫她一声老祖宗不是应该的么?这个凤涅要是个真正知礼的,不用她提点,他就该叫她老祖宗。更何况,这个凤涅出身不详,想必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者出身低贱,不然当年也不会假借他们凤府的名头去参加演武场比试。说起来,没有他们凤家人帮忙瞒着,他连参加比试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其后战场扬名了。他们凤府帮他作弊欺瞒皇上,担了一个欺君之罪,凤涅功成名就后不该得感谢他们,提拔他们凤家人么?别说只是让他叫她一声老祖宗,就是她拿捏他的婚事也是应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凤府姻亲不少,可以从嫡枝的出嫁女生下的子嗣当中挑一个品貌年龄都合适的嫁过去,这样凤涅就成了凤家人板上钉钉的亲戚,以后他不想提拔凤家人都不行。
阿玖诧异的瞅上的老太太一眼,这人没毛病吧?她肯过来就已经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她竟然还敢挑剔她的称呼?她跟凤家人什么关系,旁人不清楚,他们凤家人还不清楚么?让她叫她老祖宗,她也不怕承担不起。
阿玖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跟在阿玖身旁的凤鸣看的清清楚楚的,心头一紧,生怕太夫人再说话会惹怒阿玖,忙着岔开话题,对太夫人笑道,“国公给老夫人请过安了,孙儿这就带他去前面,客人们还都在前面等着呢。”
太夫人不买账,“着什么急啊,我好不容易见这孩子一会儿,还没稀罕够呢。好孩子,快过来,让老祖宗好好瞅瞅。”
阿玖站着没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还请太夫人见谅,本国公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惯了,不习惯和陌生人靠的太近,太夫人如果想看的话,只管这么看就行。”
太夫人脸上的笑也淡下去,“你这孩子,好好的日子说什么打呀杀的,真是……”小门子小户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心里腹诽着,到底没有说出来,扫兴的挥挥手,“算了,既然你不喜欢靠近人,那就在那呆着吧。”
凤鸣也被太夫人的做派弄得极为尴尬。太夫人被底下儿孙捧着,尊荣惯了,向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导致她这些年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脾性。但这也仅限于在府里,遇到封号比她高的人,她说话也十分知道进退,怎么今天碰到大将军,就改了脾性了呢?凤鸣偷偷去瞅阿玖,见阿玖并不介意的样子,这才松口气,刚要说话,就听阿玖问,“听说怀远将军夫人来了,不知道哪位是?”
坐在太夫人下手,同样面色尴尬,内心忐忑的凤氏见问,几乎反射性的就要站起来,“妾身就是,不知大将军有何见教。”当年丈夫来信斥责她的话犹在昨天,今日见了真人,本能的就开始心虚——要是丈夫知道了她在京中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再气恼的来信骂她,但她也是为了下面的孩子们着想,只要能扒上凤大将军,有凤大将军提携,孩子们的未来还用愁吗?就是丈夫也可以高升。想起旁人劝她的话,凤氏的心慢慢坚定。
阿玖勾唇,“不知堂姑母是从何人口中知道我回京的消息的?”
一声堂姑母叫的凤氏紧张的心瞬间放松,脱口道,“是景阳侯夫人派人过来和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