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深的铁臂下意识的环紧身边的娇小女人,预防纪东河因为激动而冲过来伤害到她。
而这个本能的保护动作,让纪东河沧桑浑浊的双眸狠狠的眯起来,在头顶璀璨的灯影折射下,泛起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纪云深,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孰轻孰重都分不清,还有一点作为纪家男人的气概和魄力吗?啊?”
“我从小用心的在栽培你,不是为了让你翅膀硬了以后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的,你就不怕说出去,被世人笑掉我们纪家的大牙吗?我看你真的就是随了你那个优柔寡断当断不断的爸,和那个不但斤两虚与委蛇的妈,骨子里就没有出息的东西,我怎么还敢指望你光耀门楣?”
纪东河的双手紧紧的交叠在精致的拐头上,刚刚那几句类似于声嘶力竭的吼,让他不止双手颤抖,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你要是真的敢在老虎身上拔毛,我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老虎不威你就把我当病猫的这句话……”
“爷爷……”
纪云深坐在沙上,高大的身躯不需要特别仰头,就能看清纪东河的脸,“你每次威胁人的话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先不说我的手里握着林城一大半的经济命脉,在军政商三界横行无忌,就说那些曾经对您忠心耿耿,现在却老弱病残的部下,不能撼动我半分,您又凭什么在我面前叫嚣您老虎不威,我却拿您当病猫的言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轻叹息了一声,“爷爷,长江后浪推前浪,每个时代的人有每个时代的活法,您为云若付出了多少,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不评判您活得对不对,毕竟奶奶已经走了,就算说得再说也都无济于事了。”
“况且您年事已高,我不想因为那些无关紧要又乱七八糟的事情,让您无法安度晚年,让纪家分崩离析,让奶奶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公寓门口的方向,“所以,您有什么埋怨的话,就去奶奶的墓碑前说吧,她看到你去,一定会开心的!”
周兰清已经走了五年了,这五年来,纪东河去祭拜她的次数,用两根手指就能数过来,他对奶奶好像没有任何的愧疚。
或者是他对奶奶有愧疚,但被他藏在了心里,总之他没看出来他有任何的愧疚。
之后的生活,还是奶奶活着时候的样子。
种花喝茶晒太阳,有的时候还约三五个退居二线的老友钓鱼下棋,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可奶奶呢?
奶奶早已经被火化成了灰烬,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盼着,盼着他能回头,哪怕只是去她的墓碑前看一眼,跟她说说话,聊聊最近的生活。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纪东河依然过着情趣横溢的生活,或许只有在某个雨夜的凌晨,偶尔想起这个为了他付出一生的女人,但也仅仅是想起,很快就又抛在了脑后。
如果说这个世界真的有不公平这三个字存在,那么老天爷对周兰清,是真的不公平。
纪云深隐晦却又不客气的逐客令,让纪东河的愤怒达到了沸点,“纪云深,你什么意思?是责怪我的意思吗?”
“我来问你,你奶奶的死是我造成的吗?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穿,给了她最名正言顺的身份,给了她金钱名利地位,这几乎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能给她的一切了,到头来你还要来责怪我吗?”
纪云深幽暗的眸子像是深不见底的海,却又藏着无数的波涛汹涌,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吞噬在那股致命的浪潮里,让他的呼吸没来由的一顿,甚至有那么几秒钟,已经不能呼吸了。
纪东河闭上眼睛缓了几秒钟,才继续说道,“如果要选出一个人责怪,那你为什么不来责怪责怪坐在你身边的这个女人?问问她为什么在不了解一个哮喘病人的病史的时候,就随意的给别人注射糖皮质激素?”
“问问她这几年,有没有过不安愧疚,甚至是难过?问问她把整个纪家搅的天翻地覆,把所有人的关系弄得支离破碎,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做梦都会笑醒……”
乔漫在听到纪东河这字字珠玑的埋怨时,心口立刻就像被一只大手给密不透风的攥紧了一样,并且随着他后面吐出来的话,而攥得越来越紧,最后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
纪云深当然感觉到了乔漫身体的紧绷,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本来只是微微皱起的眉头,变得紧蹙,在纪东河的话还没有说完时,就沉着声音打断了他的质问,“够了,爷爷……”
他缓缓的站起身,与纪东河隔着半米的距离对视,“漫漫她只是出于救人的本能,以奶奶当天的症状判断,如果不紧急施救,很有可能会在救护车没有赶到纪宅时就撒手人寰,我想你的心里应该也很清楚,这件事情,根本怪不到她的头上。”
“还有爷爷,最近我经常梦见奶奶,梦见她在哭,梦见她说想你,如果你有时间就去看看她,给她上柱香,不要总是操心这些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既然我已经是纪家的主宰,纪家的荣辱兴衰本来就应该我来做决定……”
纪云深的双手漫不经心的插入家居服的裤袋里,在停顿了几秒后,紧接着又说道,“最后我还想说一句,爷爷,奶奶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你给的名正言顺的正室身份,更不是你用你力所能及给她的金钱名利地位,她想要的只不过是你的爱,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爱。”
“我从小就成长在您和奶奶故意营造出的虚情假意的环境中,不管是父子之间,还是夫妻之间,我已经受够了那种虚情假意,想要活的真实一点,爷爷,我也希望您能真实一点……”
纪东河的脸色已经变得比碳墨还黑,根本没听完他后面的长篇大论,伸手就挥过来一拐杖,随后重重的落在了他瘦削的肩胛上,坐在沙上的乔漫甚至清晰的听到了骨头出闷响的声音,可以想象纪东河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量。
纪云深本来能躲开,但他没闪没躲,就那么生生的挨下了纪东河的一拐杖,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纪东河憋闷在胸口的怒意,并没有因为纪云深的没闪没躲而有半分的消失,反而憋闷的更加厉害,他紧接着又挥过来一拐杖,这次落在了纪云深的腰侧,打得他连连倒退了几步。
乔漫再也坐不住,在纪东河马上又要再挥过来一拐杖的时候,挡在了纪云深的面前,“纪老先生,请问他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纪云深在她冲过来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刻,就把她拉扯开,躲过了纪东河挥过来的那拐杖,但由于他身体上都是锥心刺骨密不透风的疼痛,很轻易的就被女人甩开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不偏不倚的对上纪东河的视线,整个人带着成熟的沉稳,和愤怒的慨然,“既然纪云深有些话不方便直接说出来,那我就替他说好了。”
“奶奶她这一辈子,为了您为了整个纪家忍辱负重,踽踽独行,可您呢?您站在权力的顶峰呼风唤雨,大肆征伐,轻易的就背弃了你们几十年的夫妻感情,在婚姻内爱上了别的女人。”
“她有那么严重的哮喘病,您为什么没有多抽空陪陪她,哪怕只是牵着她的手晒一次太阳,哪怕只是对她说一句,你辛苦了。
“您没有,您什么都没有做过,您只想着让身边所有的人付出,却没想过让别人付出的前提,是自己先付出。”
纪东河隔着镜片,看向对面年轻美丽的女人,刚刚她张开双臂站在纪云深的前面,带着一些破釜沉舟的气势,和破罐子破摔的凛然,和年轻时候的周兰清很像。
难怪周兰清在明知道他讨厌乔漫的情况下,却总是冒着他可能会火的危险,要在他面前夸上她几句。
说她爱憎分明,说她识大体但也护短,说她很适合纪云深,说她很爱纪云深等等……
太多了,多到他一时之间已经想不起来,也已经数不清了。
以前他从来没有觉得乔漫有什么优点,但在这一秒,他却不得不同意周兰清说过的那些话,她确实爱憎分明,识大体但也护短,尤其是她很适合纪云深的那句。
豪门里的感情,本来就是镜中花水中月。
纪云深想要真实的感情,而乔漫能够给他想要的真实感情,那么是不是就说明他们已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和手段都拆不开的一对?
回想这些年,他在他们的中间甚至背后做过太多的小动作,以为他们的感情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但到今天,事实已经证明,经不起考验的不是他们的感情,而是他们那颗为互相着想的心。
纪东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听到乔漫娇软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了起来,“还有,我和他之间的感情,不是您三言两语就能够完全概括出来的,也不是您三言两语就能品头论足出来的。”
“像他说的,他现在是纪家的主宰,虽然整个家族荣辱兴衰的重担都压在了他的肩头上,但那是他必须承受的,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想您叱咤军政商三界多年,见过了那么多的浮沉阴谋,离合悲欢,虽然现在已经退居到了二线,也应该能懂这个道理。”
“而且最后请容我提醒您一句,他既然是纪家的主宰,他就有权利决定这个家族的荣辱兴衰,虽然您是长辈,但您做的只能是提醒,而不是替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