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达明压根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愣了一下见李安没反对,方才迟疑着说道:“我没看出来,就是,就是眼神让我很有压力。”
副导演的解释显然不能在李安心中产生什么份量,他仍旧在强调:“阿甘,这个镜头不能这样拍。”
甘敬扯了下嘴角,拍了拍李安的肩膀:“拍不拍在我,用不用在你。”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离开,一点都没有给出讨论的空间。
很坚硬,很果决。
等到阿甘走后,李安仍旧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这两人对话气氛有些紧张,赵达明犹豫了一下,说道:“李导,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镜头,阿甘又不愿意重拍,那剪掉就是了。”
影片拍出来,最后成片是什么样,全看导演的心意是什么样的。
很多演员在拍完戏之后同样是在电影院才能看到自己的成果,那时心情会因为导演的剪辑或复杂或喜悦。
李安叹了口气,侧身看了眼副导演,反问道:“你不觉得刚才的表情很惊艳吗?”
赵达明立即点头。
“这就是了。”李安点点头,重新走向镜头,“我舍不得剪掉,舍不得不把这个精彩的镜头给观众看。”
赵达明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
李安眉头紧皱,谈兴却出来了:“刚刚阿甘说的倒也对,每个人的理解都不一样。也许……是我多想了。”
可是刚刚回到镜头前,李安立即推翻了自己刚说过的话:“不,我没多想。”
赵达明分明感觉出李安导演的纠结已经快纠出体外了,他飞快的看了一眼镜头,又转过头:“这一段确实很精彩。”
“毫无疑问,这是阿甘这段时间积蓄的力量,他选择在这个镜头里爆发出来。”李安愁肠百结,“他给我出了个难题。”
镜头后面过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李安不再看镜头,靠着椅背,微微眯眼思考,耳中不自觉留意到其他人的低声讨论。
——“阿甘的这个表情好奇怪啊,乍一看笑容很好,可是眼神又很矛盾……”
——“眼神里好多情绪的样子,他看着那人离开的身影,一定是想起第二个故事里的吃人吧。我觉得这个眼神挺冷的。”
——“我倒没觉得冷,就觉得有点惊。如果把这个镜头截下来放在床头,我觉得可以辟邪了。”
——“……无言以对,只知道阿甘的演技果然很出色。”
李安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长叹一声。
阿甘这一幕的演出是个点睛之笔,可是,可是,可是他点歪了啊!
嚓!
糙!
……
片场里的演出在工作人员口中议论了两天,大家作为剧组的成员自然是对电影都有所了解的,很多人都有着成为演员或者导演的梦想。
他们从副导演赵达明口中知道了李安和甘敬的分歧,知道了李安对于这个镜头的纠结处理。
用还是不用?
剪还是不剪?
剧组工作人员私底下也分成了两派,不过很奇怪的是,支持使用这个镜头的人占了多数。
大家给出的理由都差不多,这个镜头太惊艳,不让其他人看到就是浪费,不,甚至是犯罪——这是阿甘表演艺术的犯罪!
如此两天过去,一群人讨论的热火朝天,剧组气氛前所未有的激烈,可是阿甘却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一直到演完那一幕的第三天,他才面色如常的从房间里出来继续跟到片场。
“李导,把剩下的镜头补拍完吧,然后是不是就能杀青了。我可是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呢,这个片子给了大半年的档期出来,你可别辜负我啊。”甘敬此时的状态和之前差不多,只是眼下的黑眼圈却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李安这两天心情一直很沉重,心里也满是踌躇,他没有禁止剧组成员讨论镜头的事,生平第一次,他很想知道大家对于影片的思路,尽管有些思路一定很业余。
“嗯,拍吧。”李安叹气,冲着不远处的赵达明挥手,“老赵,剩下的镜头你来掌镜。”他喊完这句话就走的远远的,也没多和阿甘客套。
赵达明搓着手过来,笑容满面:“哎,阿甘,阿甘,李导心情不太好。那个,您剩下的一点镜头我来拍拍看?”
不知怎地,他情不自禁的用了一个“您”字。
甘敬很和善的笑笑:“那麻烦赵导了。”
“哎,应该的,应该的。”赵达明不敢大意,赶紧快步走过去先把场地协调好,这剩下的镜头虽然都是难度不大的,但他生怕自己驾驭不住阿甘这个大神,所以其他方面一定要先做的没瑕疵。
那边剧组和副导忙活着,这边阿甘和李安都坐下休息,然而两人却隔着好一段距离。
两边都没过去说话,也浑然不顾其他工作人员的眼神。
大概过了四十来分钟,赵达明把事情做好,颠颠的拿着场记板跑了过来。
“阿甘,可以了。咱把后面讲述的场景拍了吧。”
甘敬点头,起身走进布置好的房间场景内。
剩下的戏份都是很平常的表演,甘敬固然也能如之前一幕展现出不一样的味道,可是他却不打算那么做——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个影片只需要最后一个镜头就行了。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剧本中只在最后才点明第二个故事——派以尸体为食才能活下来。
自己做的也是只在最后用表演来表达对整个故事的理解,至于观众怎么解读,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这一天,在副导演赵达明的执掌下,甘敬拍摄的镜头很顺畅,也就仅仅是用了一天时间,这最后的戏份演出完毕。
一直到了收工的时候,李安都坐在一边,既没有去看镜头,也没有去看阿甘,他只是深深皱起眉头,不断思考应该怎么处理那个镜头。
难题,难题,难题。
这真是一块包裹着毒药的蜜糖。
一声长叹,伯虑愁眠。
是夜,李安敲响了阿甘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