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情况真的有这么糟么?”岑二娘急切地拉着苦笑的岑二爷的衣袖,“您学富五车,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岁考都应付不了?!大祖父和族学的老师,也说您有状元之才!”
“半年前,府学岁中测试,您得了第一时,府学的钱博士和高博士还说,明年春闱您定能名列一甲。祖父因此还把我们三房最好最大的田庄赐予了您……”
岑二娘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喉咙干渴不已,她很没贵女形象地咽了口唾沫,“现在,您说您可能被归农,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二娘,学识渊博并不代表考运佳,为父苦学多年,自十六岁那年,也就是先帝十五年,我考中秀才后,考运便一直不佳。先帝十八年,我第一次进京赶考,结果路上遭遇山洪,被裹在洪水中的流石砸到胸口,险些丧命,不得已回家养伤,错过了春闱。”
“三年后,我再度进京,谁知春闱前先帝又暴毙,举国皆丧。当今登基,取消了当年的科考,下旨说来年加恩科。可那年我与几位同窗去京外大音寺登高办聚会,遇上流民闹事,我又不幸被流民重伤,自然错过了那年的恩科。”
“此后,圣上整顿吏治,大兴改、革,科举当其。圣上于恩科第二年,便颁旨废除了如我这般屡试不第的秀才的身份,免得我们浪费国库的钱粮。”
“虽然秀才每月领一斗米和五百文铜钱只是小数目,圣上大约是想积少成多。”岑二爷苦中作乐地笑,继续道:“接着,圣上大改科考内容,将春闱分科而考,六部分别对应六科,且考试内容与从前大相径庭,更加细化和专精。”
“于是,我又花了三年时间学习、准备,并重过乡试、府试,得了个秀才身。三年前,我参加春闱的前两月,你太祖母又病逝,我身为人孙,须得守孝,因而再度错过科考。”
“过去的近三年里,我为在明年春闱上名列一甲,光耀门楣,手不释卷,无重大之事,几乎没有离开过书房……”
岑二爷的声音晦涩悲凉,听得岑二娘悲从中来,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父亲,我都知晓!您不必再说……”
岑二娘不是第一次听岑二爷聊起自己的科考之途,可从未有哪次如同这次这般,她对父亲的怀才不遇、考运不佳而感同身受,那样的懊悔、伤恨,她没有亲身经历过,都难受不已。
那经历过这些的父亲本人,该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岑二娘顾不得什么贵女的仪态礼数,她几步走到背对她而立的岑二爷背后,伸出双手,抱着他的腰身,任眼泪无声地落在他背心。
岑二爷没有动,任由女儿这么抱着他。如此,他才感觉不那么悲凉苦涩,才觉得自己有力量支撑下去,而不被残酷的现实打倒。
方才那些话,他不能对还未痊愈的妻子说,无法向对他抱有过重期望、从来只在乎考试结果的父亲说,也无法对分外看好他的师长友人说,更不可对懵懂大咧的大儿以及顽皮体弱的小儿说……
他们虽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但却都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唯有岑二娘这个聪颖、懂事又坚强的贴心小棉袄,才是最知他心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