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轻袍缓带,徐徐而来的男人,步履平稳,眉眼间亦不见病容。
宋氏脚下步子不由停下,凝滞不前。
谢元茂报病的信,虽是个把月之前收到的,可若果真如他在信中所说的一般,他的病,哪里能好得这般快这般透。大病一场之后方再痊愈的人,仅仅只看一张脸,也是能瞧出几分来的才是。
但他两颊红润,瞧着气色极好,竟是连半点憔悴之色也不见。
宋氏早就怀疑过他信中所言乃是夸大之词,但她还是相信他真的病了的。
然而此刻一见,她蓦地有些不敢肯定起来。
惊疑不定间,谢元茂已行至近处,加快了步伐,匆匆几步走到她跟前站定,气息微乱:“怎地不先打个人回来报信,我也好去道上接你。”
“六爷的病,可是已经好全了?”宋氏用探究的眼神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连头丝跟鞋履都不曾放过。
乌黑的丝梳得一丝不苟,断不可能是他自个儿梳的头,看来他身边有个梳头手艺很好的人。宋氏想,这人定然是先前一道跟着他来赴任的陈氏。
平底的竹青缎面鞋,鞋尖微微上翘,针线活工整漂亮,看来,也是出自陈氏之手。
宋氏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复看向谢元茂的眼睛。
人会撒谎,眼睛却不会。
果然,谢元茂望着风尘仆仆的她,眼神不由躲闪起来。
他微微别开脸,道:“多吃了几帖药,又躲在屋子里静养了几日,已是大好了,昨日才吃的最后一帖,往后却是不必再吃了。”
宋氏笑着道:“这便好,六爷的身子最要紧。大伯母也一直都惦记着你。”
“原该怨我,不应在给老太太的信里提到病了的事。”谢元茂听她提起长房老太太,被戳破了心思,不由露出几分讪讪之色来。
正想着。他倏忽听到宋氏又问:“六爷昨日才吃尽了最后一副药?”
谢元茂不疑有他,当下回答道:“是呀。”
宋氏的眼神就变了变。
病了多日,时时药不离口,就连昨日都尚还在吃药,可他身上,却连一丝药味也无。
离得这般近,她鼻子未被塞住,如何会嗅不到。
若说他为了掩盖药味将身上衣物熏过香,那也该有香气才是,可偏生。他素来不喜往衣物上熏香,此刻连香气也无。
宋氏暗暗恍然,转而愤怒起来,语气不由亦变得生硬:“六爷的病既好了,那看来鹿大夫也不必在这留下。京里还有事。我们这便返程。”
谢元茂大惊失色,慌忙去掰她的肩头:“一路舟车劳顿,方才进了家门,哪有立即就走的道理?”
当初谢元茂得了令状马上就要离京前,宋氏跟谢元茂曾有过争执,这事在府里并不是秘密。
因而此刻他们二人说话的口气一不对劲,随行的众人便都悄无声息地先退了下去。抄手游廊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俩人同个芳珠。
天光尚且明媚,宋氏却只觉得冷,委实忍无可忍,愤而问:“六爷可是真的病了?”
“自然是真的!我诓你做什么,哪怕我诓你,我还能连老太太也诓?”谢元茂连声辩驳。瞧见芳珠站在一旁神色木然,不觉尴尬,“先进屋再说,在这说话,成何体统。”
宋氏心中已然是万分怀疑。可她并没有证据证明谢元茂的确说了谎,这会见他言之凿凿,只能将信将疑地迈开步子。
一路南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她其实也是累得狠了。
天天坐在马车上,遇上坑坑洼洼的路,便要被颠个浑身酸痛。
她这会,不过是强弩之弓,硬撑着罢了。
鹿孔几个也都累了一路,这会又渴又倦,皆下去吃茶休息了。
宋氏暗叹了一声,甩开谢元茂的手,抬脚往前走去,芳珠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这间宅子并不大,同谢家在京里的宅子,自是无法相较。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往的仆妇,亦是络绎不绝。
宋氏莫名有些不悦起来。
谢元茂的俸禄,说来还不够糊口的,惠州的小宅子里竟有这许多下人,看来花的都是她的银子。
但这些尽数加起来,其实也没多少钱,宋氏自来阔绰惯了,一阵不悦过后,也就过去了。
谢元茂来惠州时也带了几房京都的人,这会听说有人来了,都猜到是太太,因而俩人沿途走来,所遇之人皆是毕恭毕敬的,口称“太太”。
谢元茂听着满意地点点头,撇开了他们,顺道给宋氏指了各处告诉她,哪里是书房所在哪里是会客之处。
略说了一阵,宋氏一直听得漫不经心的,至多休整两日,她就要启程回京去,断不会在这里多留,哪管书房在哪里会客厅在何处。
可谢元茂倒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进了长房坐定,他嘴里的话也没彻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