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汪仁已在叮嘱宋氏后掀帘出了马车,遥遥朝正前方望了过去,目光如刀锋般冷厉。
天太冷,总不见太阳,地上又满是积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茫茫,这片白茫茫下头藏着的,也不过就是些枯黄腐朽的荒芜。
他极厌恶这个时节所带来的冷和寂寥。
站在马车外,他紧紧皱着眉头,手缩在袖中,连半根手指头也不愿意露出来吹风。
“没想到,竟会在这遇见燕大人。”他微笑,神色却依旧寒意四溢,“这可不像是偶遇……”
坐在马背上的黑衣少年闻言亦笑了起来,在阴沉沉的天色下,似一盏清透的白瓷,他说:“印公说的没错,这回的确不是巧遇。”
汪仁的脸色就随之暗沉了下来,他面上仍笑着,声音却已然低了下去:“咱家眼下还有要事在身,燕大人眼下还是莫要挡道为好。”
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因为宋氏就坐在马车里,汪仁惯常的泰然自若,此刻不由自主便都变成了锋芒毕露。
不等燕淮说话,他不耐烦地匆匆又道:“燕大人,来日方长。”
锦衣卫那群人被他压制了多年,而今好容易有了点起色,开始蠢蠢欲动,他也乐得有趣,只当是玩闹。他在燕淮手底下也栽过两回,反倒叫他对燕淮多了几分欣赏。
入锦衣卫所不过年逾,便已将这群人酒囊饭袋带出困境,开始能跟东厂争权,委实不是无能之辈。
不过今日燕淮竟然亲自将他堵在了路上,天寒地冻,说话时口齿间冷意四溅,冻得厉害,汪仁最是畏冷,现如今却要站在空荡荡的路上同他说话。哪里能不生气。
“小五,继续走!”汪仁冲小五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要回马车。
不妨才堪堪走出一步,便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燕淮的声音。道,“印公不要误会,在下今次来,并非公事。”
“哦?”汪仁微微侧目,扫了他一眼,展颜一笑,“咱家可不知,同燕大人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可言?”
锦衣卫同东厂水火不容,兵分两家,素来没有交情。
他跟燕淮做过交易。却也算不得交情二字。
“不日就有大雪,谢八小姐担心谢六太太不能及时入京。”燕淮一跃从马上跳了下来,手执马鞭,眉眼磊落,“我来迎一迎谢六太太。”
汪仁怔了怔。站在马车跟前神色微变,问道:“……你们,私底下很熟?”
按理,这样的话是决计问不得的。
谢姝宁早到了该议亲的年纪,理应事事避嫌,可汪仁向来不拿这种规矩当回事,这会听了燕淮的话。下意识便问了出来。
燕淮的脸皮便僵了一僵,过了会方道:“天色暗沉,还是早些启程回京吧。”
见他避而不谈,汪仁的眼神就又变了变,定定看了眼前的黑衣少年几眼,忽然微微笑了起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话毕,他转身上了马车,吩咐小五道:“走吧,让燕大人在前头开道。”
既是送上门来接宋氏的,他自然不会浪费了不使唤。
帘子轻晃。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后头。
小五屁颠屁颠地靠近燕淮,近距离打量着这位东厂众人心里最讨厌的成国公,心道,真真是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这样一个干净漂亮得仿佛汝窑白瓷似的人,怎么有胆色敢同印公叫板?
小五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只唤了一声道:“燕大人,可是动身了。”
燕淮这才回过神来,低低骂了句:“他也有脸说我无事献殷勤?!”
“半斤八两……半斤八两……”小五在边上听着,不假思索地接上了话,还下意识重复了几遍。
燕淮的眼神立即就变了,瞥小五一眼,于心不忍地道:“倒也是难为印公了。”
小五一时间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怒目而视时,燕淮早已翻身上马准备走人了。
他无法,只得屁颠颠地又策马跟了上去。
这回南下惠州,汪仁一共带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已在找到宋氏时便被他打回京去给谢姝宁报信了,因而便还剩下两个。汪仁自己又在马车内陪着宋氏,两名属下一前一后护着马车,只有小五到处跑动,望风探路陪聊买东西都是他。
汪仁虽然答应了宋氏要留小五一条命,可是一点不罚,他心中可不能自己变得舒坦。
所以小五只能咬着牙听他差遣,哪怕被使唤得团团转,也得撑下去。
等过几日汪仁玩得厌了,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小五庆幸还来不及,全然不觉汪仁派他寸步不离地跟着燕淮监视燕淮,是一件多么叫人骇然的事。
马车里,宋氏正在问汪仁:“出了什么事?”
汪仁低头数着桑皮纸包裹着的点心,一二三……少了两块,那就是吃了两块,算算时辰,距离上回吃东西,才过了一个时辰,吃两块垫垫也妥了,他便将点心重新包起来搁到马车角落的小柜子里,随口应道:“无事,是八小姐派了人来。”
口中说着,他心里却在小声腹诽,必定是燕淮那小子自己的主意。
“糟糕,阿蛮该不会是已经知道我眼睛受伤的事了吧?”宋氏闻言,不禁担心起来。
汪仁劝慰道:“总不能瞒她一辈子,何况鹿大夫不是说了,并非不能治,只是需要药跟时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