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深,烛光微曳。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而重,却骤然一滞,手中捏着的那一张薄薄的纸,便也轻飘飘地朝地上落了下去。胸腔里的那颗心则狂跳着,一声赛一声得重,一下赛一下得快,愈地叫她喘不过气来。
心底里忽然生出一股执拗,她蓦地俯身低下头去,手一伸,皓腕滑出长袖,笔直地往落在地上的那张纸探去。
昏黄的灯光下,只披了件单薄外衫在身的谢姝宁紧紧抓着这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这张纸看穿看破看烂。然而上头短短的两行字,工工整整地写在那,半个字也没有错处。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她的手开始轻轻颤抖,手中的字条似有千斤重,叫人再也握不住。
纤长的手指哆嗦着,颤意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直叫她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
似痛痂在身,伤痕交错,血肉淋漓。
她呢喃着:“怎么可能……”
分明前几日,她才见过他!
长廊下,月色如霜,他笑着和她说了话,还留下了那个令人措手不及的吻……
她猛地绷紧了背脊,少女单薄的身形在衣衫下显现出种倔强又决绝的意味来。
长夜漫漫,墙边长条矮几上搁着的灯彻夜未熄。她连夜派人赶往泗水,不论如何,这个消息真假不管得先瞒住了燕娴。至天明时分,门外已有人回。图兰留在泗水,守在燕娴身侧,吉祥却协同谢姝宁派去递话的人一道赶了来。换了平常,两地来回,要花上近一日。但他们一路策马疾行,竟只花了个把时辰便归来了。
天色还未大亮,绿油油的草叶上还沾着晶莹的露珠。
谢姝宁拣了身轻便的衣裳穿了。粗粗将梳起,便带着小七去了前院见人。
她没有刻意瞒着人。因而动静并不小,谢翊起得早,最先察觉,匆匆拦了问她:“怎地起得这般早,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姝宁见了他,这才想起,他今日是打算着去见谢琛的。
谢琛是谢家三房的嗣子,性子不坏。念书也肯下苦工,前些年一直跟谢翊一道在江南的书院念书,兄弟俩虽不是亲的,感情却不错。谢翊当时是被舒砚带着人直接从书院带回来的,彼时谢琛仍留在书院,去岁年节上,倒回来了。
谢翊带着人特地去城外候的他,将他不在的日子里生的事说了一遍。
因同谢元茂并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谢琛听了也只是唏嘘,加上他并不知内情。也只来探望了宋氏一回便回谢家去了。
他敦厚却并不是没有野心。
谢翊一走,三房没了儿子,谢元茂又成了那副模样。将来少不得要靠他这个嗣子养老送终,灵前摔盆,三房的基业自然也就都是他的,名正言顺。
只是书院,将来他跟谢翊只怕都不会再回去了。
想着马上就动身要走,谢翊悄悄派人去给他递了信,约着见上一面,权当告别。
但怕他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又或是谢琛短短数月里变了性子。所以今次谢翊出门,仍由舒砚作陪。
他们一行人准备南下。舒砚思来想去倒准备留下了。这般一来,他们如今身处的这座宅子。谢姝宁也就不必费心收拾了,只留了丢给舒砚住便是。
“没什么事。”谢姝宁脑海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谢翊跟舒砚要出门的时辰跟地点,因有舒砚同行她再放心不过,便没有多言,只道,“哥哥不是还赶着出门吗?我有些东西要送去给图兰,怕忘了,趁眼下记得先去吩咐几声。”
他们离谢府而居,便没有那般讲究规矩,她出二门来见人,谢翊也是见惯的,听了也就不觉奇怪,点头应道:“那你快去吧。”
兄妹俩人擦肩而过,谢姝宁脚下的步子走得极快。
只片刻,她便已经见到了冬至跟吉祥的身影。
赶了一夜的路,谁都没有睡,但一个个的面上紧张担忧之色难掩,疲惫之色反倒不显。
她一进门,吉祥便站了起来,胡乱行了一礼。
谢姝宁立即问道:“娴姐儿可知道了?”
吉祥摇头:“没敢让大小姐知道。”
谢姝宁原本还怕自己叮嘱晚了,好在那边守着的人也都是知事的,并不曾泄露给燕娴知晓。她心下微定,但只要一想起那份讣告,心里便依旧酸涩难忍。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谢姝宁忍了又忍,终于将压抑住了满心的躁动,无声地透了一口气,冷静地道,“不是说只是个寻常差事,锦衣卫那边甚至只派了他一人去,除了路途远些,其余都简单得很,怎么会……”
话说到后头,她的语气仍情不自禁地变了变,面上的神色也难看了起来。
她已派人去打探过消息,论理根本不可能会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才是。
吉祥听着,忽然看她一眼,规规矩矩行了个不同于方才的大礼,低声道:“主上曾说过,若他有朝一日出了意外,便命我等听命于您。”
“什么?”谢姝宁唬了一跳。
她哪里知道,这话是一月前,燕淮才同吉祥说起的。
一月前春寒才刚刚完全退去,京都的天蓦地便热了许多,众人才收起了薄薄的夹袄,换上了春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