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的声音,分明是熟悉的,这一刻落在燕淮耳畔,却显得分外陌生。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听得明白,可那些话却仿佛离他极远,遥远得永不可及。知道了想知道的,得到的想得到的,可他心里头却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比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为空旷。
风从窗棂缝隙拼命地往里钻,拂过他的心口,里头没有半点回声,除了空还是空,一片虚无。
燕淮按在桌沿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彻底垂了下来,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吉祥言罢,未再出声,只静候在一旁。气氛一时冷寂,吉祥悄悄看他两眼,似有意相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到底只是张了张嘴,不曾说话。
良久,燕淮终于开了口,淡淡地道:“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却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吉祥应了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里骤然便只剩下了燕淮一人,一扇半开的窗,几张摊在书案上的纸,上头满记关于靖王的事。踟蹰着,燕淮修长的手指,仍搭在了其中一张纸上。可过得许久,他都没有将其拿起。
脑子里灌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杂杂,令他手足无措。
他的视线,落在了窗外,秋日的天,已渐渐不如盛夏时节的明亮耀眼,随着时日渐凉,隐现萧瑟之意,连天空上的那抹蓝。也似乎晦暗了些。他忽然想起了大漠上空的天,永远蓝得不像话,像块琉璃瓦。干净得纤尘不染。
七师兄不下一次同他说过,这日子唯一叫人开怀的,大抵也就只有这天光云影了。
思及此,燕淮的眉眼,情不自禁地弯了弯。
然而下一刻,他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他亦记得,曾有人笑言他同七师兄生得颇有几分相像。彼时他们还因此高兴不已。认定这是缘分。可当初说出那些话的人,有哪一个能想到。他们兴许真的是血脉相连的手足至亲?
他们不知道,他亦不知。
可靖王知不知,七师兄又是否知情?
他蓦地再不敢肯定。
漏沙簌簌响在耳边,燕淮孤身一人在书房里枯坐了很久。
与此同时。同在东城一隅的纪鋆手中,同样拿到了些他想要知道的消息。那一日云詹先生见到他时,一闪而过的古怪神色,逃不过燕淮的眼睛,自然也逃不过他的。
故而离开后,他立即就派人暗中查起了云詹先生。
但真正叫他不得不查的,却是因为云詹先生的姓名。纪鋆同靖王身边的幕僚陈庶交情颇深,早年的事也陆陆续续从陈庶口中探听过些。云詹其人,他分明没有见过。知道名字后,却莫名觉得很有几分熟悉。思来想去,念着云詹先生的年岁。他不由得便想起了陈庶来。
若他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应当便是出自陈庶之口。于是他亲自修书一封于陈庶一探究竟,同时另打了在京里探听起了云詹先生。顺带着,他还仔细调查了一番谢姝宁。
云詹先生素来低调不显眼,在因病住入北城之前,亦一直都居于宋氏在平郊的田庄。并没有什么异样。
纪鋆在京里得到的关于云詹先生的消息,只知他是谢姝宁的西席。
这么点事。根本不中看更不中用。他只听了须臾,便追问了句:“可还有旁的?”下属垂说无,他便撇去此事不再听下去,只让人细细回禀谢姝宁的事。
从延陵宋家,到京都北城的谢家,再到现如今他们跟汪仁的交好,她跟燕淮的亲事,一桩不落,他全仔细听了一回。听罢就笑,道:“果真是十一会倾心的人……”
笑着说完,他摆摆手,让人退了下去。
因等着陈庶的回信,手头的事,又还有更为重要的需要他去安置,所以很快,纪鋆便没有再将心思耗费在这些事上。他依旧在京都暗中走动,原本还只有个雏形的蛛网,亦渐渐完备,成了一张巨大又缜密的网,将众人网罗在其中,由他操纵。
他十分乐在其中。
宫里头却也是风云变幻。
汪仁前脚送了莎曼跟舒砚母子俩入宫面见皇贵妃,后脚便叮咛起了小润子,固然面上端得一副漫不经心,可他说话时的语气却是沉沉的。小润子跟着他长大,敬他若父,自然也听得郑重。
秋风扫过殿前落花,四下寂静无声,只有汪仁的声音,在风声中一句比一句来得深沉。
他遥遥指了太和殿的方向给小润子看,神色漫然地道:“事已至此,剩下的那些,你便只在一旁看看便成,不必再插手。左右成与不成,都没有自个儿的命重要。”说着,他嗤笑了声,“费再多的心,也轮不到你我坐上那张椅子,何必自讨苦吃。事成了,内廷依旧还是这个内廷;事败了,内廷也依旧还在掌中。闲来无事,趟趟浑水,那是乐子,如今再往浑水里栽,却是傻子。”
说到最后,他毫不留恋地将视线从远方收了回来,笑了笑,温声说道:“且等着吧。”
待到了时候,一切自见分晓。
当他站在殿前,同小润子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皇贵妃正在同莎曼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