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气半阴半阳,微微有些风,最是宜人不过,香积寺百年古寺,虽比不过私家园林珍珑奇巧,却也收拾得树木葱郁,整整齐齐。许樱哥虽来过这里几次,却也不敢乱走,便只沿着附近的小石子路慢吞吞地往前走。走不多远,因见前头矮墙砖花隔窗下放着个有些年头的雕花石缸,石缸雕得精致,外间爬满了青苔,里面种了碗莲并养了红鱼,碗莲不过才冒出几片铜钱大小的叶子,鱼儿却是肥得可爱,仰着头只管在水面“吧唧、吧唧”地吞吐水泡浮萍,煞是可爱。
许樱哥一时兴起,便蹲在在墙根下拔了些鲜嫩的青草上前喂鱼。紫霭与青玉在一旁陪着她低声说笑,主仆三人正自欢喜间,忽听得矮墙后出一声异响,三人抬头看去,只见矮墙后一个年轻男子隔了砖花隔窗正看着这边,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许樱哥,眨也不眨。
紫霭与青玉齐齐唬了一跳,不约而同地上前将许樱哥掩在了身后,斥道:“你这人好生不懂规矩,非礼勿视不懂么?”
那人先是露出几分惊讶失措的模样来,接着便换了张倨傲挑衅的嘴脸对着青玉和紫霭翻白眼。
“无需多言,我们回去就是。”许樱哥眼毒,只一眼就把那人的容貌穿着看了个七七八八。那人高高壮壮的,虽只穿了一身素白的粗布袍子,髻上也只得一根普通木簪,但面目长得极其挺秀,下颌方正有力,眸色更是与常人不同,带着些许浅灰色,眉宇间的气质看着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看似有些愁苦,实际却养尊处优。虽则那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很不舒坦,但谁又说得清这是个什么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过被人隔着窗子看了一眼,又没少块肉。
青玉和紫霭犹自有些不爽,但许樱哥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她二人不敢违逆,也怕事情闹大,便狠狠瞪了那偷窥的登徒子一眼,一左一右将许樱哥簇拥在中间,扶着她往回走。
不知是否错觉,许樱哥觉着身后那人一直盯着她,那目光有如实质,竟让她全身上下都生出些不自在来。她极想回头去验证自己的这个感觉是否正确,她也就大胆地那么做了,这一看把她给吓了一小跳。
花砖隔窗后,那张脸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神幽幽暗暗的,让她极其不舒服。她下意识地飞快地转过头去想躲开,再想想,又不甘示弱地回了头,可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个人就消失不见了,快得不可思议。
青玉和紫霭见她回头张望,忍不住也回头去瞧,却只看到一堵光秃秃的矮墙,一道半阴半明,浸染了青苔绿痕的花砖隔窗,此外什么都没有。
紫霭推测道:“这人要不是那些前朝留下来的勋贵子弟便是香客。”
青玉笑她:“废话,总不会是和尚。”
紫霭道:“说不定是那个正在替人做法事的香客!”
许樱哥突然半点游兴全无,垂了眼懒洋洋地转身往前走:“管他是谁呢。回去记得休要在夫人面前乱说。”
姚氏已经起了身,正由着苏嬷嬷替自己梳头匀脸,见许樱哥进来就招手叫她过去,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衣装打扮,柔声道:“刚才外头来回,赵夫人和赵小娘子,还有赵璀一并来了,就住在隔这里不远的芳兰精舍。你收拾一下,我领你过去拜访赵夫人。”
若是这门亲事真要做就,那便该慎重对待。许樱哥果然认认真真收拾了一回,姚氏同苏嬷嬷都觉得满意了,方一道出了门。
赵家住的芳兰精舍离许家这处不过是隔着个院子而已,走不得片刻功夫两家人便已会了面。赵夫人钟氏生得肥胖威严,年纪比姚氏大了那么几岁,出身前朝清贵人家,最是重礼,也以自身守礼知礼为傲。嫁了个夫婿赵思程,却是个长袖善舞之辈,彼时新朝初立,前朝世家贵勋纷纷倒台,他却不同,不但没有落下任何骂名的保全了一家人和自家的荣华富贵,还不露痕迹地被“强迫”着给聪慧的四子赵璀认了个干娘,这干娘是为今上的长女长乐公主,帝后膝前的得意人之一。小心经营这些年,赵家人在这上京不敢说是呼风唤雨的一等人家,却也是踏踏实实、极过得安稳日子的人家之一。
钟氏一生顺遂,难免对周围的人和事要多挑剔比较上几分。要说许樱哥的样貌出身、行为举止,她自是极满意的,可她对许樱哥有个不满之处,便是许樱哥有过婚约,虽则崔家已倒,崔成已死,但她始终觉得这是许樱哥身上一个擦不去洗不掉的污点,总是白玉微瑕,叫人遗憾。
更何况当初孩子们还小时,许樱哥、赵璀、崔成经常一处玩耍,后来赵璀与崔成还成了好友,这崔成死了,赵璀却要娶许樱哥,总是有些瓜田李下之嫌,难保将来不会被人诟病。只是赵璀入了魔,一门心思非卿不娶,赵思程又特为和她分析过娶许家女儿的各种好处,总是利大于弊,这门亲还是要做,所以她才会往香积寺跑这一趟。
但做母亲的,谁不想为自己儿子娶到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就算是得不到最好的也要把女方压低一头,日后才好拿捏。钟氏想到此处,看待许樱哥的形容举止便又更多了几分挑剔,对待许家母女也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姚氏同许樱哥是何等样人,自是明白得很,便也只是客气着,疏远着,绝不肯掉了身价。
赵窈娘来前得过赵璀的吩咐,将势头不妙立刻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去拉许樱哥:“樱哥,许久不曾见到你,我有许多话要同你说,等阿娘她们说着正事,我同你去外头走走说说知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