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内,红素姑姑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康王妃与长乐公主的脸色俱是死灰一般,烛光摇曳下,朱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斜靠在迎枕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不远处的珠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樱哥才入内就察觉到了那种凝重冰冷的气氛,康王妃与长乐公主正频频与她使眼色,就听朱后冷冷地道:“我还没死,别把我当瞎子聋子。”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顿时垂了眼睛,长乐公主鼓足勇气轻声道:“母后……”
“闭嘴!”朱后勃然大怒,将手里握着的一串翡翠佛珠狠狠砸下去,脸已是气得通红,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眼看着是气息都不稳了。
当此情形下,谁还敢惹她生气?许樱哥眼看着那串上好的翡翠珠子落在自己脚边摔得不成样子,疾行两步扶住朱后,替她揉着胸口轻声劝道:“娘娘息怒,什么事儿也不值得您气坏了自己。”
朱后喘过气来,将手指一指,冷冷地道:“你给我跪下!”她多年皇后,平时虽然和蔼可亲,威仪却是有的,这一怒气势十足。康王妃沉沉叹了口气,先就跪了下来,长乐公主也跟着跪下,许樱哥低着头在她二人身后跪下,三人都是沉默不语。
朱后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红了眼睛道:“我平日待你们眼珠子似的,这才一病,便得不到你们一句真话了。尽让我做了瞎子聋子,别人都骑到我头上来拉屎了,你们还可劲儿地瞒着!”
长乐公主眼里滴下泪来,匍匐在地哽咽道:“娘啊,那不过是别人一句居心叵测的闲话,为的就是想气您,您怎地不信自己的骨肉,偏要去信那种话?”
康王妃也道:“如今多事之秋,那日圣上在娘娘寿诞之上说的话不知碍着多少人的眼,娘娘这一病,她们恨不得……”
朱后冷笑道:“你们的话也没多少是真的!”说到这里,停住,吸了两口气,软了声气道:“小三儿媳妇,你和祖母说,今**在芙蓉宫中都遇到了什么?”
许樱哥硬着头皮低声道:“娘娘,孙媳今日……”
“孩子……”朱后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我只问你一句,梅才人长得什么样儿?皮肤白还是黑?眼睛大还是小?身量高还是矮?”
许樱哥的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来,今日这事儿来得匆忙,长乐公主与她说起梅才人时也没说细,便是她舌灿莲花,又怎经得起推敲!
只这一瞬间的迟疑,朱后便已经全然明白了,颓然倒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帐顶轻声道:“好了,我都知晓了。晓芳说的是真的。”
许樱哥不知这晓芳是谁,但猜着应该是适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宫女。长乐公主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匍匐在地上哽咽不能语,康王妃则含了泪光仰头看着朱后殷切道:“娘娘,不是什么大事!贱人心毒无耻,必是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
朱后淡淡地道:“为的就是想要我死,她迫不及待了。这事儿只怕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想是早就晓得的?”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都不能说话。朱后转头看着红素姑姑道:“你起来,不是你的错,晓芳本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谁也想不到她会是那边的人,实在怪不得你。”
红素姑姑想哭又不敢哭,剧烈地颤抖了片刻,哽咽道:“娘娘!您千万不要上当!”
朱后平静地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晓得。都起来。”
众人见她非同寻常的镇定,都暗自觉着实在不好,正想找点什么话来劝,却又听朱后轻声道:“我遇到他的时候,就从未幻想过要他只有我一人,我那时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活得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将会死在何方,又会落到什么下场。原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小时候,我娘曾告诉过我,为人要知足,不能得陇望蜀,不能贪心,我一直都这么做。做得很好。”
她的态度平静而自然,语气里丝毫没有怨气,许樱哥等人却是听得泪流满面。有不奢望爱情的女人么?有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么?朱后越是冷静越是知道分寸,越是让人觉得心酸。
朱后闭上眼喘了几口气,轻声道:“明日就让樱哥出宫去吧,这里留不得了。”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轻声道:“是。”
朱后歇了好一歇才又道:“不论我将来如何,你们不可心生怨气。”
不怨是不可能的,如今众人落到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朱后病重,老皇帝为老不修还去爬灰,做子女的谁不恨?不恨死才怪。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默了片刻,都很爽快地道:“是。”